
1911年11月的一天,上海錢業會商處總董事朱五樓正在閘北湖州會館會商大事。突然,一群佩帶袖章的革命黨人包圍了會館,一位軍官模樣的人帶著幾個頭戴鴨嘴帽的人,闖進了辦公室,手里揚著一張令紙,厲聲喝道:
“奉陳都督之命,羈押錢業會商處總董事朱五樓。”
那軍官模樣的人還未說完,手一揮,幾位“鴨嘴帽”撲向了朱五樓,迅即將他拿下,軟禁在一間密室。
朱五樓頓時大驚失色,連忙高呼:“陳都督與我有血肉之源,我和他是親戚呀,你們不能如此造次!”
“識相點,拿的就是你這位親戚!”“鴨嘴帽”把朱五樓往一張椅子上一推,狠狠地說。
時隔不久,衣冠不整的報童們便扯開嗓子高喊著:
“號外,號外!陳都督軟禁了親戚朱五樓!陳都督軟禁了親戚朱五樓!”
朱五樓被軟禁的消息很快傳開,整個滬上街談巷議,錢業界更是大為震驚。
“怎么回事?!”人們猜測著,議論著。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軍在孫中山和同盟會的長期影響之下,發動了起義,很快取得勝利。之后,革命風潮席卷全國,作為革命黨活動的主要陣地——上海,自然也不甘落后,迅速響應起事。領導上海光復起事的首領便是赫赫有名的陳其美。
陳其美,字英士,浙江湖州地區吳興人,生于清光緒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公元1878年1月17日)。陳其美的祖父陳絢是個鄉紳,父親陳延祜在本地經商。陳其美6歲入私塾讀書,14歲到崇德縣石門鎮善長典當鋪當學徒,歷時10多年。1903年春,陳其美辭去當鋪職務,轉到上海一家同康泰絲棧當助理會計。此時,正是《辛丑條約》簽訂之后,民族危機十分嚴重,陳其美深受革命思潮影響,開始傾向革命。1906年,陳其美東渡日本,先入警監學校,后入東斌學校,學習軍事。在日本,陳其美結識了孫中山先生,并開始追隨孫中山,從事推翻滿清王朝的革命。1908年,陳其美奉孫中山之命,回國策動多次反清起義,均遭失敗。

陳其美戎裝像
1911年,武昌起義勝利后,陳其美再次策動革命黨人在上海起事。經過一場苦戰,上海起義成功。1911年11月7日,滬軍都督府正式成立,陳其美由上海紳商以及會黨代表擁戴,榮膺滬軍都督之職。
但是,剛剛經過戰火洗禮的上海,商業凋敝,金融恐慌,籌集款項十分艱難,而每月用款數逾百萬,大宗款項全無著落,關稅收入又須解繳江蘇省。面對這樣一個經濟爛攤,滬軍都督陳其美簡直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于是想物色一個得力的財政助手來管“錢袋子”。最后,陳其美會同上海工商金融各界人士一舉公推德高望重的上海著名實業家朱葆三出任財政部長。
朱葆三,名佩珍,和陳其美都是浙江籍人,為上海寧波商幫頭領。早年在上海一個五金店當學徒,后升至經理,轉而自行開設慎裕五金店和新裕商行,并任英商平和洋行買辦,捐得二品候補道銜。但他不甘屈居洋人之下,遂開始介入金融界和實業界。1897年5月27日,前清財政郵電大臣、商行大臣盛宣懷創辦了近代中國第一家銀行——中國通商銀行,朱葆三與嚴筱舫、葉澄衷成為該行董事。1908年,朱葆三又與虞洽卿、李云書、袁鎏等人創辦了四明商業儲蓄銀行,并任董事長。1909年,浙江省將官錢局作為浙江銀行代理省庫,朱葆三是商股的大股東,任該行的董事。同時,朱葆三還投資于江南銀行、中孚銀行。朱葆三很快成為當時金融界的巨子。和其他實業家一樣,當朱葆三的財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后,就開始投資興辦實業了。他創立了包括保險業、航運業、機器面粉業、紡織業、鋼鐵業、造紙業、榨油業甚至新聞業在內的朱葆三集團。朱葆三的社會地位也隨之大為提高,擔任了影響力較大的上海總商會協理。所以,在清末民初的上海灘,普遍流行著這樣一句話:“上海道臺一顆印,不及朱葆三一封信。”
綜觀朱葆三的一生,他主要從事經濟活動,一般對政治不太熱心,但是在辛亥革命這場關系到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重大事件中,他表現得非常理智,毅然參加了上海光復起義。說起來,朱葆三與上海起事的幾個關鍵人物,如陳其美,以及上海信成銀行經理沈縵云,平時接觸較多,過從甚密。
上海起事前夕,當時任上海道署總賬房的朱葆三,獲悉了清政府南京督署復電的內容:上海革命黨人起事,上海商團隨之盡叛清廷,兩江總督已調清軍向上海進發,并飭令無論革命黨人或商團團員,捕擒后立即正法等等。朱葆三得此消息立即趕赴南京市毛家弄商團公會報告。王一亭立即率領商團協助陳其美參戰,終于攻克江南制造總局,使起義順利成功。在這場斗爭中,朱葆三雖然沒有直接參加火線激戰,但及時報告情報至關重要,功不可沒。
由于朱葆三這些背景,加上與陳其美的較好關系,出任滬軍都督府財政總長,是人心所向、順理成章的事。陳其美對朱葆三寄予了厚望。朱葆三也表示:“重念大局安危,關系至重。”他任職后,兢兢業業、夙夜彷徨、力效驅馳、勉盡天職,和財政部官員一起不支薪水,不領車馬費,皆盡義務。
朱葆三擔任財政總長后,與其他商界人士共同發起成立財政研究會,定期在上海商務會所研討鹽政、厘金以及絲茶出口、洋貨進口等事宜,由此密切了軍政府、上海總商會與上海商界的關系。上海總商會在當時當地被譽為“革命商會”。
盡管朱葆三作了多方面努力,但新政府百廢待興,財政仍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不得不拆東墻補西墻過日子。滬軍都督府剛成立時,陳其美要求提用上海道庫存款,但前清上海道庫總管劉燕翼在躲入租界后,突然把以前存于各錢莊道庫的存折送交比利時領事薛福德,并刊出啟事,稱“鄙人現已停止辦公,如有來賓以公事投謁之,恕不接見,特此布告”。前清政府管錢的官員推卸責任,避而不見,不與新政府合作,而保管前清道庫存折的外國領事又借口尚未承認革命政府,不肯把存折交出。沒有存折,錢莊的老板們死活不肯讓陳其美拿錢出來。陳其美幾次派人到各錢莊交涉,都遭到拒絕,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回來找陳其美訴苦。
陳其美聞后,火冒三丈:“他媽的,革命革命,革到現在反而要斷了糧餉。賊清官員不說,這錢莊老板真是可惡到了極點。”
“大哥”陳其美手下一位干將說:“孫先生說革命黨要光明正大、文質彬彬,這話對老百姓有用,但要對付那些為富不仁、見錢眼開的富佬簡直狗屁都不通。”
“大哥”陳其美手下另一位干將說,“這個不管用,那個不管用,看來還是用我們以前的老規矩管用。”
這“老規矩”便是黑道的做法。想當年,陳其美在上海灘也算得上一號人物,在青幫勢力中也占有一席之地。革命黨人在與清政府對抗時,因經常失敗遭通緝,不得不避入租界,這樣一來二往,與黑社會勢力搭上了鉤,后來干脆利用黑社會做掩護,反倒方便很多,安全很多。在上海,青幫勢力非常強大,革命黨人響應孫中山的號召,紛紛加入青幫,以作革命掩護,其中以陳其美勢力最大。陳其美為了反抗清朝政府,通過青幫聯系下層民眾,早于1903年在上海參加了青幫。他在上海灘拜把子、設香堂、還混了個青幫“大”字輩職位。
青幫傳至清朝末年,在上海還有個別“禮”字輩存在,到了民國初年,“禮”字輩已不復存在,最大的輩份就是“大”字輩,而且鳳毛麟角,為數不多,只有張樹生、高士奎、王德林、張仁奎、劉登階、趙幼珊、袁克文(袁世凱之次子)、林步屋等數人。陳其美在青幫中的地位可窺一斑。因此,陳其美登高一呼,便有無數“白相人”投在他的門下,革命黨人聚集在他手下的則更多。上海各酒樓、茶社、戲園、澡堂等娛樂場所,多有陳其美的黨羽。他召集手下眾多兄弟,專事暗殺、綁架和劫掠,以此籌集革命經費。所以,這個“老規矩”對陳其美來說,簡直是輕車熟路。
民國初年,陳其美由上海紳商以及會黨代表擁戴為滬軍都督。但因陳其美本來就不是一個很純正的革命者,這時逐漸暴露出他那惡劣的青幫黑勢力傾向。早在德福里秘密工作時,他就“縱情聲色”,到取得都督地位后,更是“花天酒地,置軍務于高閣”。在都督府中“凡是稍優之缺,悉數以湖州人充之”,軍政要務,沿襲幫中做法。
所以,當陳其美做上都督后,聽說手下干將要用“老規矩”對付那些不肯拿錢支持革命政府的金融家,便說:“現在是革命政府了,要行文明之禮,講求法度,過去的‘老規矩’恐怕不能再用了吧?”
“可是大哥,眼下財政拮據#8943;#8943;”眾手下異口同聲地說。
一提到眼下的財政,陳其美就氣不打一處來,趕緊打住眾手下的話題,用拳頭猛擊辦公桌說:“不用說啦,革命革命,革命也要打家劫舍,管他親戚還是烏龜王八羔子。就這么定了,‘老規矩’!”
于是,出現了文中開頭的情景。
陳其美軟禁了他的親戚朱五樓后,軟硬兼施要求他立即號召上海各錢莊把前清上海道庫的存款提出來。朱五樓身為錢業界領袖,當然要為錢業界講話,對這種違反操作規定的行為不予理會,斷然拒絕了陳其美的要求。陳其美大為震怒,繼續扣押朱五樓。
錢業界領袖朱五樓的被扣,使上海整個錢業界非常憤慨,錢莊老板們召開了緊急會議,商量如何讓朱五樓早日恢復自由之身。但錢莊老板們深知,陳其美既為青幫大亨,現又為滬軍都督,不好講話,非陳其美的親密朋友不能接洽。于是,錢莊老板們找到了新任財政總長、與陳其美過從甚密的朱葆三。朱葆三也是錢業同行,為福康錢莊協理兼任順康錢莊督理。
朱葆三聞訊陳其美用“老規矩”軟禁了朱五樓,對他的這位老朋友大為失望,親自找到陳其美,以老朋友的身份說:“陳都督,現在已是新政府啦,應還政于民,講求政府形象。身為都督,當務之急應該使新政府在全上海樹立威信,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打打殺殺,這樣如何能取信于民?”
“葆三哪,實在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你身為財政總長也知道,這財政狀況#8943;#8943;”
“好了”朱葆三知道陳其美要說什么,趕緊打斷他說:“陳都督,我現在來是受錢業界委托,來處理這場事件的善后事宜的,早日了結,早日讓政府解脫不良影響,走出苦境,早日挽回新政府在民眾中的形象。說實在話,其美啊,自打出了這件事,不單錢業界,整個上海對新政府都有看法。”
“好好好,我們好好商議,不過還是要盡量從財政上來多考慮一下。”陳其美訥訥地說。
經過朱葆三從中調停,多次與陳其美磋商后,雙方終于達成三條協議:第一,開設在上海租界之福康、同余等幾家錢莊,原存有道庫公款的,從1912年1月4日起按照存款比例,攤付銀10萬兩。第二,有道庫公款在15萬兩以上的福康等5家,憑中國銀行借據抵借156575兩。第三,由未存公款的乾元等19家共同負擔責任,出具同式的保證書,由福康錢莊在所存道庫款項中墊付11.9萬兩。
以上各款由朱葆三核收后發給收據,將來此項劃款,準于從清政府上海道庫存在各錢莊的存款內抵付,倘若各國駐滬領事干預,仍由滬軍都督府承擔責任,負責料理清楚,不使各錢莊稍受牽累虧損。
憑著朱葆三的信譽,外國銀行答應各借5萬,90家華商銀行及錢莊各借2萬,共籌得200多萬元。由于朱葆三的多方努力,財政危機有所好轉,陳其美終于答應放了朱五樓。錢業界方才松了一口氣。
陳其美軟禁朱五樓雖達到了一定目的,但對陳其美和新政府的形象也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陳其美覺得現在還用走江湖時的“老規矩”也不是個事兒,有時還得干點正事。因此,為了進一步解決財政金融問題,1911年11月12日,滬軍都督府發布籌備設立中華銀行告示,并請財政總長朱葆三具體經辦。經過一個星期的籌備,中華銀行在上海南市久大碼頭財政部總事務所正式開幕成立。
中華銀行發行的軍用鈔票信譽良好,很快便風行全國。有些酷愛收藏的人,還用重金購買前10號的軍票留作紀念。
1912年1月10日,中華銀行召開股東大會,成立董事會,孫中山任總董事,黃興任副董事,朱葆三、陳其美、李云書等16人任董事。后來孫中山辭去總董事之職,改選朱葆三接任。朱葆三在中華銀行任職的同時,還擔任中華民國浙江銀行總經理。該行原屬浙江,辛亥革命后,浙江都督府派李馥蓀和陳朵如去接收。浙江都督府財政總長與朱葆三熟識,知道他在上海的聲望,因此請朱葆三當總經理,朱蘅齋和陳朵如當協理。每逢行里有事,陳朵如就到五金商行去找朱葆三。
出任陳其美的財政總長之職本來就非朱葆三所愿,經過朱五樓事件,朱葆三發覺陳其美黑幫老大的惡習未改,不能與謀。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今后難免又會做出類似之舉。朱葆三便以最近又添了金融界的新職,商務繁忙,公私不能兼顧為名,辭去了任職9個多月的滬軍都督府財政總長的職務。
事實證明,朱葆三的預測和決定具有先見之明。
不久,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經理宋漢章再次被陳其美扣押。
宋漢章是近代中國著名的銀行家,生于1872年,原名魯,祖籍浙江余姚,出生于福建莆田。
宋漢章的父親宋世槐曾在福建辦鹽務,兼營木業,后來協助上海電報局總辦經蓮珊從事電報創建工作。因此,宋漢章早年得以隨父到上海接受先進教育,就讀于中西書院,畢業后進上海電報局工作。宋漢章思維敏銳,深感十里洋場是洋人的天下,將來要在商場上有所作為,必須精通英語才好與洋人溝通。所以,他在工作之余,常到夜校補習英語,以求深造。
不幸的是,當時上海電報局總辦經蓮珊贊助康有為、梁啟超維新變法,宋漢章也追隨上司列了名。后來變法失敗,清朝政府反攻倒算,追索變法分子,宋漢章不得不與經蓮珊一起出逃。經蓮珊對宋漢章的才干和勇氣較為欣賞,認為他年輕有為,跟隨自己亡命并非久計,恐誤前程。經蓮珊覺得宋漢章并非清朝要員,不為追緝者所注目,于是將宋魯更名宋漢章,資助他返回上海。
宋漢章返回上海后,開始進軍金融界。當時,中國第一家自辦銀行中國通商銀行剛剛成立,采用英國銀行管理及會計制度,聘用英國人美德蘭(A.M.Maitland)為洋大班,并請咸康錢莊經理陳笙郊為華經理,陳笙郊又任命宋漢章為“炮樓”,溝通洋大班與華經理之間的關系。中國通商銀行的業務,開始著重對錢莊的拆放和公營廠礦的貸款,后來發展了包括一部分外商的往來,因此,宋漢章逐漸通曉外國銀行的管理制度和中國舊式錢莊的業務經營,又加以辦事認真負責,肯于鉆營,深得銀行當局的信任。
一次偶然的機會使宋漢章得以飛黃騰達。有一次,宋漢章去香港為中國通商銀行催收一筆賬,于返途中邂逅北京派赴香港辦事的要員陳陶遺,一見如故,引為知己。第二年,經陳陶遺推薦,宋漢章任北京儲蓄銀行經理,成績斐然。清朝政府乃調宋漢章到上海,主持大清銀行整理工作,任大清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從此,宋漢章的一生都幾乎獻身于此,并在此揚名。
1911年辛亥革命勝利后,大清銀行改組為中國銀行。當時進步黨人湯覺頓任中國銀行總裁,對從日本攻讀銀行學回國的張嘉璈十分賞識,意欲延攬。適恰中國銀行上海分行經理項馨調升總行副總裁,副經理宋漢章升任經理,所遺副經理一職湯覺頓就介紹張嘉璈繼任。從此,宋、張二人通力合作,共同執掌中國銀行上海分行,使其業務和名聲日益增強。
其時上海外商銀行以雄厚資力,壟斷了上海金融市場,尤其國際匯兌,全被以英商匯豐銀行為首的外商銀行所把持。它們利用特權,操縱外匯匯率,主宰中國國際貿易,氣焰十分囂張。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在宋漢章主持之下,以“外灘銀行”地位,參加外商銀行同業公會,與外商銀行分庭抗禮,在金融界嶄露頭角。其時外商銀行經理稱“大班”,因此,銀行上下也稱宋漢章為“宋大班”。
宋漢章所職掌的中國銀行上海分行資金雄厚,富甲上海華商銀行,對此,在財政上一籌莫展的陳其美早已垂涎欲滴,多次要求宋漢章與新政府通力合作,在財政上給予滬軍都督府大力支持。但是,宋漢章自從參加維新變法遭通緝后,下決心專心致志于金融事業,雖然身處政治中心的大上海,而厭談政治,所以人們說他只知忠于金融事業,缺乏敏銳的政治嗅覺。而他的副手,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張嘉璈則熱衷于政治,與政學系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被人稱為“有膽識、有謀略的銀行家”,還贏得了“不屈從北洋政府的勇士”的稱號。為此,宋漢章在背后譏諷張嘉璈為“政客”。
正是因為宋漢章冷淡于政治,所以對陳其美在上海發動起事,不聞不問,與陳其美及其手下素無交往。滬軍都督府成立后,宋漢章仍專心致志于他的金融業務。陳其美幾次派手下到中國銀行上海分行,要求宋漢章為新政府籌餉,宋漢章都以中國銀行系官商合股,個人不能做主,婉言拒絕。一來二往,陳其美手下一次次兩手空空、垂頭喪氣地回來向他訴苦,說宋漢章如何如何桀驁不遜,態度傲慢,藐視政府云云。
陳其美聽完匯報,勃然大怒,再次忘了都督身份,拔出手槍往辦公桌上一砸,咬牙切齒地說:“這個‘宋大班’,竟然如此不識抬舉!”
“大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他!”一個手下狠狠地說。
“對,”另一個手下起哄說:“‘辦’了他,讓張嘉璈扶正,或許容易通融些。”
“混蛋!‘宋聾子’在上海金融界的地位堪稱泰斗,樹大招風,況且現在已是民國了,我等已是政府中人,還能做殺人越貨之事嗎?”宋漢章因早年雙耳失聰,聽力不太好,故陳其美罵他“宋聾子”,解解氣。
“那”一個一言未發的手下深思良久說,“不如哥們幾個到中國銀行,將‘宋大班’綁來都督府,讓他好好受受革命教育。”
“好好好,就這么辦,對付闊佬還是‘老規矩’頂用。”眾手下一致贊成,躍躍欲試。
“不過,”一個手下皺著眉頭說,“中國銀行行址在租界,這事也不好辦。”
眾手下議論紛紛,陳其美則默不作聲,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想著妙策,突然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油然而生#8943;#8943;
一天,宋漢章正在中國銀行上海分行辦公,秘書送上一張請柬,說:“陳都督請‘宋大班’到曹家渡小萬柳堂赴宴,說是有要事相商。”
宋漢章看了看請柬,非常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搖搖頭說:“什么要事!還不是要我的錢嘛!”
“‘宋大班’去不去,不去的話,我來擬一封信回絕就是。”秘書轉身就要去寫信。
“不必了。俗話說,事不過三,盛情難卻。我這次要是不去,恐怕要遭人笑話了。”宋漢章起身準備應邀前往。
“‘宋大班’”秘書著急地說,“陳其美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挾你,恐怕是心懷叵測。這幫所謂的‘革命黨’,其實是黑幫惡習未改,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朱五樓事件就是前車之鑒。‘宋大班’這次一去,說不準就是赴鴻門宴哪!”
“不會的。曹家渡小萬柳堂是租界地盤,量他也不敢對我怎么樣。”宋漢章胸有成竹地說完,只身來到了曹家渡小萬柳堂。
“賞光賞光!”陳其美在門前拱手作揖說。
“失敬失敬!”宋漢章還禮說,“本應早日拜訪都督,實在是行務纏身,身不由己。”
陳其美將宋漢章迎至堂內。席宴開始,觥籌交錯,雙方喝得面酣耳熱時,陳其美將話題切入正題,說:“‘宋大班’,實不相瞞,這次請你來,還是為籌餉之事。現在新政府篳路藍縷,百廢待興,款餉無著。中國銀行富甲上海華商銀行,倘若‘宋大班’登高一呼,率先垂范,定能為新政府解脫困境。”
“陳都督,我一再說過,中國銀行雖然資金雄厚,但都系官商合資,我一個人是說了不上算的。”
“‘宋大班’,本黨領袖孫總理說,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現在滿清政府已亡,民國已建立,國民黨蒸蒸日上。作為一個英明的金融家,理應順應大潮,認清政治形勢,為黨國效力。”
“陳都督,漢章只是一個商人,在商言商,不談政治。我歷來不同意金融界依附于政治,所以,過去上海中國銀行職員鮮有參加國民黨的。”
“‘宋大班’,其實像中國銀行這樣的金融機構怎能脫離政治而遠世獨立呢,它以前不就是叫做大清銀行,是依附于滿清政府嗎?”
“陳都督,中國銀行雖為滿清銀行,但上海分行卻與眾不同。我在主持上海中國銀行期間,對歷屆政府采取不即不離,甚至超然態度,因而才確保了上海中國銀行的相對獨立的特殊地位,業務基礎才得以日益鞏固。這正是金融界遠離政治的益處所在,這一點你是清楚的。”
“‘宋大班’,據我所知,貴行的張嘉璈先生在政治上就很開通,并不是像你一樣,你要向他學習。”
“張嘉璈?”,宋漢章鼻子一哼,鄙夷地說,“我始終認為,他只是金融界里一個不務正業的投機分子,一個不折不扣的政客而已!”
“你,你,你#8943;#8943;”陳其美強壓在心中的怒火終于按捺不住了,氣急敗壞地舞動雙手吼道:“把他拿下!”。
話音未完,隔壁的房間就闖出來幾個彪形大漢,將宋漢章反架著向后門飛速而去。
“陳其美,你不要胡鬧,這里是租界,你沒有權力扣押我!我要告你!”宋漢章掙扎著說。
“悉聽尊便!”陳其美冷冷地說。
原來,宋漢章有所不知,曹家渡小萬柳堂,其地雖屬租界范圍,但后門鄰近蘇州河,為中國軍警力所能及,租界巡捕只能望洋興嘆。這是陳其美精心安排的,宋漢章不明底細,故貿然赴約,終于上當受騙。
陳其美手下將宋漢章架出后門,任憑宋漢章叫喊掙扎。一干人又迅即來到蘇州河邊,將宋漢章推上早已準備好的木船,直奔都督府。宋漢章就這樣被陳其美扣壓下來。
宋漢章被扣的消息很快傳遍上海灘,群情嘩然,金融界再一次處在恐慌之中。上海各界人士紛紛指責陳其美,要求陳其美迅速放人。上海知名人士伍廷芳、馬相伯等人親自出動,到都督府找陳其美為宋漢章說情,力勸陳其美以大局為重,不要損害新政府形象。陳其美的弟弟陳其采與上海金融界素有來往,跟宋漢章過從甚密,在中國銀行的重托之下,也為宋漢章奔走,設法營救。陳其采要求陳其美以上海市面為慮,不要對上海金融界的實力派宋漢章加害,否則傷害的不僅僅是金融界。
由于有這么多黨國要人出面為宋漢章說情,陳其美終覺宋漢章非等閑之輩,不好對付,拖延下去,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新政府都將不利。與此同時,宋漢章在都督府與陳其美針鋒相對,絲毫不妥協,陳其美在他身上并未榨到一點油水。這樣,經過兩個禮拜的相持,陳其美終于無可奈何地將宋漢章釋放。
宋漢章被禁兩周,不屈不撓,終于獲釋,由此更為上海各界人士所稱頌,上海中國銀行得以繼續保持獨立經營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