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這個工業區內的廠房每夜燈火通明,把工業區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晝。那不停歇的流水線上,那蒼白刺眼的日光燈下,一個個打工者在這里停泊,消耗著青春和汗水,追尋自己的夢想。
在這林立的樓群中,雨佳廠顯得很不起眼,三排兩層小樓,斑駁的墻面,雜草叢生的廠區,看起來像個廢品收購站,不過,它的利潤可不是廢品回收站可以相提并論的。
二樓的組裝車間,30多名打工妹正在兢兢業業地埋頭裝著膠圈。
阿蒴坐在前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精密小巧的表把產品,一雙手麻利地裝著膠圈。這是很熬眼的手工活,零件小,產品多,速度要快,經過電鍍的小表把在燈光下閃著白花花的光,刺得人眼花繚亂,黑乎乎的小膠圈密密麻麻的,比螞蟻還小。盯得太久,眼睛就會流出眼淚來,阿蒴剛來時的視力還是1.5,現在已降為1.2,她擔心這樣下去會瞎了眼。阿蒴起身去衛生間用冷水拍拍頭腦,再用冷水揉揉眼睛提提神。
回到座位上時,阿蒴發現后排的雅潔趴在桌上睡著了。“快抬起頭來,要是讓王欣看到了,起碼要罰你30塊錢。”阿蒴推推她。王欣是車間主管,大家都很怕她。
雅潔緩緩地抬起了頭,抹了抹雙眼,紅紅的。
“怎么?你哭了?有什么事嗎?”阿蒴很關切地問。“沒什么,大姐。”“既然拿我當大姐,就把心事對我說,我會盡力幫你的。咱們都是打工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嘛。”阿蒴知道雅潔一定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情,她的表情逃不過阿蒴的眼睛。
“謝謝你!大姐,明天,我要走了。”雅潔有氣無力地說。
“為什么?你才來一個月,我們也才剛認識沒多久,為什么就要走了呢?”雅潔來到雨佳廠剛滿一個月,還沒領過工資呢。因為雨佳廠規定,每月月底發上一個月的工資。
“我被老板炒掉了。”雅潔低聲說,聲音帶著凄涼。
老板又炒人了?阿蒴一聽心里就像著了火似的。自打阿蒴進雨佳廠一年來,被老板炒掉的打工者已有四五百人,而雨佳廠總共不過200多人。雨佳廠炒人像吃快餐,工廠也成了公交車站似的,每天都有打工者進進出出,人來人往。這其中的奧妙阿蒴是后來才打聽清楚的。
雨佳廠的老板霍生除了經營這家廠外,還在縣里開了個職介所。那家職介所是經由勞動站批準的中介,其實卻是個黑中介。凡來這里找工的,多的要交五六百元,少的也要交兩三百元。尋工者一旦交了中介費,命運便被職介所牢牢地抓在手里。阿蒴也是這樣通過那家職介所介紹進雨佳廠的。
阿蒴初進職介所時,前臺服務小姐如同對待貴賓似的接待阿蒴:“小姐,我們職介所是包進廠的,只要你交300塊錢,包你進地方名優企業,每月工資六七百元。”
阿蒴想,若是每月能拿這么多工資,花上300元也值,于是便痛痛快快地交了錢。
“小姐,把你的畢業證和身份證給我,我們要把你的資料傳給對方。”服務小姐說。
阿蒴拿出高中畢業證遞過去,說:“我的身份證過期了,還沒辦好,怎么辦?”服務小姐依舊很有耐心:“那也沒關系,你再交200元,我們幫你辦一個假證件進廠。”阿蒴又交了200元。
折騰了兩三天,最終,阿蒴被安排進了雨佳廠。
“你們不是說進地方名優企業嗎?怎么這個廠看上去像個垃圾場一樣?”阿蒴問。
老板霍生白眼往天上翻,聲音提高了八度:“你以為你是個人才啊?連張身份證都沒有,還想進名優企業?你能進雨佳廠已經是對你特別照顧了。”
“我不是交了200元給你們辦證了嗎?怎么不給我?”
“假證當然不能給你,給你不是要危害社會了嗎?”這樣的提問霍生見得多了,回答起來應對自如,而且冠冕堂皇。
阿蒴不語。初來乍到,什么情況都不了解,兩眼一抹黑,只能任人宰割。阿蒴是個有主見的女孩,有著很強的獨立性,遇事沉穩,不急不躁。憑直覺,阿蒴知道,霍生是個老奸巨滑的家伙,很難對付。進了廠后,她跟小姐妹們聊天,才知道雨佳廠與那家職介所穿的是連檔褲,一樣的黑。要不是交了好幾百塊錢和證件被扣押,她們早就想辭工了。
阿蒴第一天上班,就開始領教雨佳廠的“黑”了。主管王欣帶著她去領工衣,要她交押金30元。“就這么兩件薄薄的襯衣,能值30元嗎?”王欣不耐煩地說:“不做你可以走人呀!”
王欣領著阿蒴到總務科辦廠牌。“交10塊錢來。”那人沒好氣地說。阿蒴什么也沒說,又掏了10塊錢。
阿蒴一分錢工資還沒掙,就被霍生涮了好幾把。
“還有更黑的事情呢,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阿蒴的師傅梅蕓說,“住宿扣錢吃飯扣錢,開水也扣錢,每個月還要扣水電費。”
阿蒴干了兩個月后,才領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368元,卻沒有工資單。
阿蒴問梅蕓:“我的工資算得不對,底薪250元,加班每小時1.2元,我加班時間少說也有150個小時。”
“扣了唄。你在這里吃喝拉撒都要扣錢的,小姐。”梅蕓不以為然地說。
阿蒴本來不想在這樣的廠里干下去了,可在這里舉目無親,一無身份證,二無畢業證,一張高中文憑被廠里扣著,身上又沒錢,能去哪兒呢?不久后,她心里便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于是,她決定一定要留下來。
②
阿蒴為雅潔擔憂,雅潔進雨佳廠至少花去了幾百塊錢,卻一個月工資也沒領到就要被炒,一個小女孩孤孤單單的,像一只漂流瓶,明天不知又要漂向何方。
這一夜,阿蒴聽見雅潔的床不停地咯吱咯吱響。雅潔肯定沒有睡好,滿腹沉重的心事壓得她無法入眠。阿蒴想去安慰她,可除了安慰還是安慰,說來說去還是空話。
阿蒴知道,霍生是鐵石心腸,從不為打工者所動容,但第二天,阿蒴還是找了霍生,說:“老板,能不能不炒雅潔?她才進廠一個月,身無分文啊。她做錯了什么事?我們這些姐妹們盡力幫她擔當一下。”
霍生不屑地譏笑道:“你們能擔當得起嗎?她做了一大包返工品,價值五六千元,我不炒這樣的人,雨佳廠不是要關門了?你們呢,也要跟著喝西北風去!”
“老板,那也不完全是她的錯,這說明廠里管理疏忽。能不能把工資結算給她?還有押金也退還給她?”
“可以呀,但她要賠償我的產品損失。這樣讓她走,已是便宜她了。”霍生頓了一下,指著阿蒴繼續說,“阿蒴,我已經提醒你好幾次了,不要多管閑事,可每次我炒人,你都要插一杠,小心哪天炒的就是你!”
“我不犯錯,你憑什么炒我?”阿蒴的口氣有些強硬,“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炒人也應該符合《勞動法》。”
“什么法不法的?有本事你去告呀!咱們走著瞧!”霍生說完揚長而去。
“算了,大姐。謝謝你,我走了。”雅潔啜泣著。
“等一下,雅潔。”阿蒴跑到車間里和梅蕓等幾個小姐妹湊了200塊錢,返身交給了雅潔:“趕快出去找工作吧,實在有困難再回來找我們。”雅潔緊緊地抱住阿蒴,像撲在媽媽懷里似的放聲哭了起來。阿蒴不由得眼圈紅了,說:“堅強點,雅潔,以后的路還長著呢。”雅潔擦干了眼淚,轉身走出去。
“等一下,雅潔。”阿蒴叫道。雅潔轉過身,問:“大姐,有什么事?”阿蒴掏出筆和紙,邊寫邊說:“這是我的電子郵箱。不管到哪里,一定要把你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發送給我。如果不會上網,可以請別人幫你發。”
雅潔走了,可阿蒴懸著的心一直未放下來。
雨佳廠是個流動的驛站,像雅潔這樣兩手空空分文不取被“炒魷魚”的事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起初,阿蒴不理解老板頻繁炒人的做法,這樣怎么能保證產品的質量和提高工廠的效益呢?后來,聰明的阿蒴就分析出其中的奧妙:第一,雨佳廠是個對外加工的小廠,是老板的職介所非法運作下的產物,專為職介所提供“安置服務”。雨佳廠不停地炒人,那邊才會不停地招人,職介所不停地招工,就能收取更多高額的中介費。當然,雨佳廠同樣有經濟效益,這是一舉兩得的事;第二,雨佳廠炒人不結算工資不退押金,這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第三,雨佳廠的食宿費、水電費都要從員工工資里扣,還有各種罰款賠償,這是雨佳廠的營業外收入。
真是一箭三雕,多么黑心的老板啊!
③
阿蒴最近鬧起了失眠,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把書翻得嘩嘩響。到了十一點半,王欣氣呼呼地把燈熄了。
阿蒴又想起了流落在外的雅潔她們。雅潔最近給阿蒴寄來了一封信,告訴阿蒴她通過老鄉的介紹,在離這兒不遠的另一個工業區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資待遇都比這兒好。雅潔說,大姐,等以后招工我也把你介紹過來吧。但阿蒴另有打算。
“吱呀”一聲,門輕輕地開了,一個人影閃了出去。是誰?深更半夜的,她出去干什么呢?阿蒴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地跟了出去。
出了宿舍,阿蒴已認出那個身影是王欣。王欣下了樓,直奔前樓。阿蒴尾隨其后,但不敢跟得太近。前樓只有兩層,一樓食堂,二樓辦公室。等阿蒴到了二樓時,王欣已沒了蹤影。阿蒴躡手躡腳地在每一個房間門前竊聽動靜。
二樓的盡頭是霍生的總經理室,裝璜得非常考究,淺黃的色調,寬大的辦公桌,柔軟的轉椅和沙發,中央空調送出涼爽的風,落地窗簾把房間與辦公室一分為二。
阿蒴屏著聲息走到總經理室,仔細地貼在門上聽了聽,只聽得里面傳出了霍生肉麻的說話和王欣滿足的呻吟。阿蒴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王欣總是那么趾高氣揚,難怪霍生把工廠的管理權都交給了她呢。阿蒴真為王欣感到惋惜,那么漂亮俏麗的青藤綠葉纏在一棵葉禿枝殘的老樹上,太不值了。
兩個小時后,宿舍門又“吱呀”一聲響。阿蒴知道,王欣回來了。
這件事阿蒴沒敢對別人講,只是悄悄地告訴了師傅梅蕓。梅蕓驚訝地睜大了那雙本來就很圓的眼睛。阿蒴拿梅蕓取樂:“眼睛睜那么大干什么?羨慕啊?那你也去傍一個大款呀。”梅蕓握起拳頭在阿蒴背上打了兩下:“鬼丫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梅蕓和阿蒴相處融洽,像親姐妹似的。盡管梅蕓是阿蒴的師傅,但梅蕓從不擺架子,有什么事情還經常與阿蒴商量,她知道阿蒴處事有主見,是個實在、聰明的女孩。阿蒴做起活來也很利索,認真負責,她的工作效率與她這個做師傅的不相上下,兩人成了組裝車間的頂梁柱。正因為如此,霍生才沒炒掉阿蒴。
阿蒴現在還不想離開雨佳廠,因為她的肩上無形中已壓上了一副重任。上個星期天,阿蒴上網查看了郵箱,收到了好幾封郵件,都是那些被老板炒掉的員工發來的。看到這些郵件,阿蒴又想起了曾經一起工作的同事,如今,他們都在四處漂流。
郵箱里有一封信是阿迪發來的。阿迪說,他現在在老家務農。阿蒴清楚地記得,阿迪和同事們一起搬運機器時,一不小心踩在一根又粗又長的鐵釘上,鐵釘從腳心扎進去,從腳跟穿出來,疼得阿迪幾乎暈死過去,也沒敢把肩上扛著的木棒扔下來。后來,阿迪在醫院里住了大半個月腳才治愈,但那只腳成了半個殘廢。阿迪出了院就被霍生炒掉了。為此,阿蒴曾為阿迪出面說過話,要求給阿迪賠償。
“可以賠償呀,我們來算一下帳吧。”霍生說,“他進廠三個月不到,對廠里有多大的貢獻?可我已花了醫藥費兩三千塊錢了。再說,是他自己不小心傷了腳,別人怎么沒傷到?”
阿蒴辯解道:“他在工作場地受的傷,又是上班時間,就屬于工傷,應當得到工傷賠償。”
霍生一瞪眼睛,惱羞成怒:“你別和我提這個法那個規的,我不管!”說完拔腿就走,臨走還扔下一句話:“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咱們是騎驢看樣本——走著瞧!”
阿蒴偷偷地把這件事情記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
④
最近,霍生好像對阿蒴客氣了許多,見面主動笑一下,點個頭,有時還聊上兩句。阿蒴不知道霍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更加小心謹慎了。
令阿蒴奇怪的是,王欣也主動與阿蒴套起了近乎。真是邪門了,原來不沾不靠不理不睬的王欣,現在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看到員工睡覺也不管,見員工做錯了事也不訓人了。怎么回事呢?阿蒴理不出個頭緒來。
那天晚上沒有加班,王欣請阿蒴陪她去逛街,這可是阿蒴進廠以來破天荒的頭一次。逛了兩個商場,走到情緣咖啡屋時,王欣說,我請你喝咖啡吧。阿蒴不太情愿地跟王欣進了咖啡屋。
阿蒴從未進過這樣高檔的地方,挺好奇地四處看看。
“我和霍生常來這里,不過,那是過去的事了。”王欣說。
阿蒴一驚,想不到王欣如此直率地講出來。“你們分手了?”阿蒴問完了才后悔不該這樣問。
“看來,你們都知道我和霍生的事了,既然這樣,那我就沒必要躲躲藏藏的了。”王欣說,“我只不過做了霍生的犧牲品。我們不是談戀愛。他都50歲的人了,沒什么戀愛可談的,我跟他在一起純粹是金錢交易。我終究是打工妹,是他的玩物,我被他玩了兩年多,如今,玩膩了,就像他穿過的衣服,隨手便可以扔掉。前段日子,我和他鬧了一場。他不想要我了,就要我辭工,我不答應,他就折磨我,像個變態的禽獸。我實在受不了,只好答應了他。”
“他又有別的女人了?”阿蒴問。
“他的女人多著呢。我從來不管他這些事情的。我在雨佳廠做了這么多年,他是怕我知道他的非法勾當太多,就想換掉我。”王欣嘆了口氣說,“不過,我也不怕他,他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現在終于明白了,跟著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好前途的,所以,我已經決定走一條真正屬于我自己的路。”她抬起頭對阿蒴叮囑道,“你要小心啊。若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手機。我以前太對不起工友們了,我知道我無法彌補自己的過錯,但今后你們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不會推辭。”阿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當天晚上,阿蒴把王欣的事和師傅梅蕓說了。梅蕓又睜大了那雙圓圓的眼睛,露出吃驚的神態,問:“你說,王欣會辭工嗎?”
“當然會,她沒得選擇。”阿蒴肯定地說。
一個星期后,王欣真的辭了工。員工們擊掌歡呼,像是推掉了一座壓在他們頭上的大山。阿蒴覺得心里好沉悶。
⑤
這天,阿蒴正在上班,霍生讓人來叫阿蒴去他的辦公室。阿蒴來到總經理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霍生和王欣的事,極不舒服。霍生很客氣地給阿蒴倒上一杯水,給阿蒴讓座,這使阿蒴感到周身很不自在。阿蒴只怕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卻又猜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你來公司有一年多了吧?在我們廠,能做這么長時間的員工可不多見喲。”霍生烏黑的臉上堆著笑,滿臉的皺紋像黃土高坡的一層層梯田,“當然嘍,我們之間有過不愉快的爭執,但那是為了工作。以后,我們更應該有默契地合作,向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霍生說得太玄乎,阿蒴聽不懂。
“直說吧,你是一個高中生,在雨佳廠可是高材生了,干得不錯,有組織能力,因此,我想提拔你做主管,負責管理全廠200號人,這對你可是一個難得的鍛煉機會。”
阿蒴做夢也想不到霍生會提拔她做主管,也想不通老板為什么會選中自己,她與霍生之間的爭執不斷,他就不提防她嗎?
“這太突然了,我得考慮一下。”阿蒴很沉著地說。突然想起王欣提醒她要小心霍生,于是,她想找王欣談一談,順便征求她的意見。
王欣辭工后在另一個工業區開了一個服裝店,算是自立門戶了。
見到阿蒴,王欣很開心。阿蒴把情況說了,王欣一點也不奇怪地說:“我早就料到他會提拔你做主管,你長得這么靚,又有高中文憑,若能被他所用,總比多一個對手更好吧?他最善于心計了,這又是一箭雙雕啊。”
“那他不怕我拆他的臺嗎?”阿蒴反問。
“你拆得了他的臺嗎?他舅舅是勞動站站長,他有個老鄉在派出所當副所長,他還認識很多三教九流的朋友……要不是有這些關系網,他能那么猖狂嗎?”王欣兩眼瞇成一條縫,仿佛要噴出火來,她氣憤地說,“若是能告他,我早就想揭他的老底了。”
從王欣那里回來,阿蒴的頭腦亂糟糟的。這個主管她是斷定不做的了,讓阿蒴感到很大壓力的是,霍生有這么復雜的社會關系網,看來,告霍生侵犯打工者的合法權益的希望太渺茫了。
阿蒴又想起霍生的那句話:咱們走著瞧!阿蒴有點害怕,但她又馬上安慰自己:自古邪不壓正,只要證據確鑿,一定可以找到告倒他的途徑。
第二天,阿蒴謝絕了霍生的提拔,以自己沒有工作經驗為由,推辭了主管一職。霍生非常不滿,限她考慮一個星期再給他回復。
這幾天,阿蒴又開始失眠了,腦海里總是浮現出被炒掉的員工,一直想不出一個良策來告發霍生。這天夜里,阿蒴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忽然,宿舍門輕輕地打開又輕輕地掩上了。自打王欣走后,就沒有人半夜外出了,今晚又是誰呢?阿蒴覺得好生奇怪,想來想去,反正也睡不著,索性翻身起床,輕輕地跟了出去。
阿蒴下了樓,便駕輕就熟地向總經理室走去。果然,里面傳來那種輕微的對話,聲音很熟悉,熟悉得令阿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她咎由自取。”霍生說。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那你就把她開除了。”
“她是我的心頭之患,你不說我也要開除她。”
……
阿蒴像被人在后背捅了一刀,心涼透了。
⑥
三天后,霍生親自到組裝部宣布兩件事:第一,阿蒴不服從工作安排,予以開除;第二,梅蕓擔任主管。
員工一陣嘩然。大家把目光聚集在梅蕓和阿蒴師徒兩人的身上。親密如姐妹的師徒二人發生了如此戲劇性的變化,令大家不解。阿蒴好像早就料到這個結局似的,不急不惱,一直保持著微笑,感謝姐妹們情同手足的關照,也感謝師傅梅蕓一年多來對自己的幫助。
“梅蕓,阿蒴是你的徒弟,你向老板求求情吧。”工友阿青說。
梅蕓為難地望著阿蒴,一臉的窘迫。
“不用了,謝謝大家。”阿蒴替梅蕓解了圍。
當天下午,阿蒴就離開了雨佳廠,悄悄地住進了王欣的服裝店。
“你真的打算去揭發霍生?這可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喲。”王欣不無擔憂地問阿蒴。
“我已經想好了。王欣,我不會拉你下水的,你無需介入,但請你把有關資料提供給我。”阿蒴說。
王欣真不簡單,她在雨佳廠擔任了幾年主管,把霍生非法扣押的工衣費、水電費、伙食費、處罰費、廠牌費,還有違反勞動法規定少發員工的加班費、工資福利等全部記錄了明細帳,一下子全部捧給了阿蒴。阿蒴看著那些帳單,眼睛濕潤了:這些都是工友們的血汗呀,卻全部流入了黑心老板的口袋里。他們在外飄零流浪,而霍生卻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
阿蒴打開自己的郵箱,把那些被霍生炒掉的能聯系上的員工名單都找了出來,并約定于這個星期日在工業區見面。她這幾天還熬夜整理材料,把霍生違反勞動法的大量證據整理出來。
星期天,接到電話的十幾名員工都到了。大家見面后顧不上寒暄,開始商量著如何扳倒這個黑心老板。通過勞動站解決肯定是行不通的,就算勞動站答應解決,也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通過法院也不行,因為霍生的老鄉是派出所副所長,與法院肯定有關系。有個別心急的人聲稱去雨佳廠把它鬧個天翻地覆,被阿蒴制止了。
“我們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可行,那就是通過報社,向記者反映,讓他們去調查。”阿蒴的話令大家又看到了一線希望。
翌日,阿蒴和十多名員工坐車來到市報社。市報社記者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記者們聽著阿蒴他們聲淚俱下的陳述,一個個眼圈都紅了。他們在心里與打工者產生了共鳴,通過摸底,很快在報紙上發了頭條,把霍生的許多不法勾當曝光了。
市報的公開報道引起了政府的重視,工商部門不得不查封了霍生的職介所。工業區領導坐鎮雨佳廠調查情況,責令霍生退還員工的押金、工資及工傷保險等幾十萬元,否則封廠。霍生面對一疊疊證據,不得不妥協了。
阿迪特意從鄉下趕來,不但領回了退給他的押金,還收到了工傷保險賠償金。他流著淚說:“這是阿蒴大姐幫助了我們呀!”
王欣和阿蒴遠遠看到員工們拿到了錢,欣慰地笑了。這時,她們看見梅蕓正低著頭提著行李悄悄地從后門出去,阿蒴想追上去,王欣拉住了她,說:“算了,大家工友一場,別讓她難堪。我理解她的心情,相信她今后會像我一樣,走上人生的正軌。”
阿蒴用力點點頭,目光很堅定。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