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過深深的梅花情結。最初,我是在父親的對聯里聽說梅花的。小時候,父親給人家寫春聯,寫得最多的就是“松竹梅歲寒三友,桃李杏春風一家。”我想,能與經霜猶翠、節勁中空的松竹梅為友的,一定是風骨超凡之極的了。稍長,心儀梅花是從古人的詩詞與戲文里。“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惟有暗香來。”又有誰能不為之動容呢?后來,對梅花的癡迷是文革期間,好一些的“樣板”戲文里都給梅花鍍上一層炫目的光芒,仿佛梅花最是革命的象征。因此,好幾次去廣州,不惜路遠,跑到羅崗去尋找梅花的芳菲。盡管緣慳一面,只見滿園樹,不見一朵花也無怨無悔。前幾年,聽說恩平河排林有梅花開放,幾次想去一親梅花芳澤都因故未能成行,只是在報章中見到她的照片。豈料,此后的許多個夜晚,竟然心馳神往,夢回梅林。
大千世界,造物弄人,梅花猶甚。君不見,梅花一弄撩人心,素未謀面也情牽。
二
未見梅花,常將梅花念,已見梅花,不識梅花面。日前,與十數文友去河排訪梅,就又產生過不少慨嘆。人世間,就是這樣怪。也許是習慣思維影響,在我的心目中,梅花的色澤是紅色的。不是嗎?那一首“紅梅贊”幾乎伴隨著幾代人成長,連商標的牌子也只有“紅梅”而未之見“白梅”。“以紅唯一”,曾幾何時,又怎能不使人形成一種思維定勢呢?因此,當車停下,說梅園到了,我下車尋求那期盼已久的一抹殷紅時,我還懷疑眾人都搞錯了呢。
園也未成園,數樹白花繁。這可是你嗎,我曾經無數次夢繞情牽的梅花?從大家閃光的目光中,從寒風中綻放的花枝中,我意識到真的是梅花了。進得園來,文友們忙不迭地照相,有的女士手捧皎潔如雪的梅花親了又親,有的男士還不惜扮作“采花大盜”的樣子,似乎恨不得要將“梅小姐”連根帶葉抱回去。自問形象不佳,我害怕褻瀆梅花的圣潔,只在一旁細品梅香,不敢與梅花照相。我心神馳騁地叩問過無數朵花兒,叩問過無數只花間采蜜的蜂兒,試圖解讀南方梅花的神韻,久而久之,久而久之……
梅花,你可安好?蜂兒,你可安好?梅花二弄使人醉,畫眉深淺入時無?
三
身在梅樹下,難忘種梅人,河排梅,是誰種?賞梅當念種梅苦,幾許艱辛始開花?種梅人是阿儂,在南在北在西東?在鐵桿銅枝的梅樹旁,我苦苦思索。那苔痕斑駁的老梅樹,你經歷了那么多年風雨雷電的侵襲,一身傷痕,依然無悔無怨,凌寒綻花,你可是那河排老林工栽培的吧,要不然,你們為何如此相像。我的住宅小區,有幾個住戶是河排老林工,他們把各自的青春和摯愛、心血與汗水都獻給了河排林場,都獻給那一山的青蔥碧綠。累殘了身體,累彎了腰也在所不惜。其中一人,二十年前,正當中年,已經為大山的風寒濕氣所染,得了嚴重的風濕病,叫我前去為他診治。病好了后,我叫他不要在林區干了,否則難以根除。他就是不信,硬是在林區干到退休,如今全身佝僂,那樣兒我再也找不到詞匯來形容。與他談論人生,竟然沒有半句怨言。你能不為他們的無私奉獻精神所動容么?他們不像水畔凌寒而開的梅花嗎?
也許,有人會說我“老土”,老是用物喻人那一套。其實不然,也許,在這經霜傲雪的老梅樹面前,卻無疑是感觸,只是為花而花、為香而香,那才叫真正的感覺遲鈍呢。君不見,如果沒有滿山遍野的森林拱衛我們的大地,我們所處的環境將會是什么樣呢?年邁的梅花,你說是嗎?問梅花,竟不語,惟將暗香托歲寒……
數簇寒梅,幾多感慨,說也說不清,理也還更亂。“梅花三弄費思量”,漫漫人間路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