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叔天生一張故事嘴,從他嘴里講出的故事特別有味,曾創下有男人被感動得奮袂而起,一拳砸壞了坐椅的紀錄,曾創下有女人拍腫了巴掌,三天使不得筷子的紀錄,也曾創下滔滔不絕一口氣講完21句的紀錄!
其實,二叔也只是讀過幾天私塾,跟我爸爸學說過幾天大書而已。可他呀就是能觸景生情,點石成金,釀成滿肚的故事總也說不完!
二叔講故事與眾不同之處或者說成功之處,在于不光是用嘴去講,更主要的是用情去演,他通常一個人扮演多種角色,卻全都惟妙惟肖,用他的行話說,就是裝個舅子就像個舅子。為了達到這種境界,為了贏得聽眾的眼淚和掌聲,二叔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不信你看這條彎彎曲曲光光溜溜的上山路吧,它是由二叔踩出來的,是由二叔一個人從荊棘雜草中現踩出來的。那山頂有塊棋盤石,每天早晨,二叔都要面朝深谷,端坐于石上練習嗓音,嘴里一會兒男腔一會兒女調,一會兒還會發出鳥鳴虎叫的聲音,讓人見了聽了無不感慨萬端!
當然啰,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二叔的心血也沒白費,這些年來,鄉里逢年過節的聯歡活動,以及縣里舉辦的各種文藝調演,回回都少不了他的壓臺戲,二叔也就因此成了方圓幾百里受人喜愛的公眾人物!
去年9月,為配合全國《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的貫徹落實,鄉政府決定在鄉廣播站的自辦節目里新辟一個“故事匯”欄目。用這種人人喜聞樂見的方式,一改過去那種生硬說教的宣傳方式。鄉里龍鄉長和黃副鄉長還有廣播站的何站長,不謀而合地想到了二叔,“三長”大駕親臨,就把二叔給請了出來,聘為鄉廣播站的故事員,主持“故事匯”欄目。
二叔為人憨厚,急公好義,心想別的不說,單憑人家領導的幾尊佛面,自己就該好好發揮,不負重托。“故事匯”既然是應公民道德建設這一中心工作而產生,就理當定向為其服務,為此,二叔把故事的選材鎖定在了鄉廣播站通訊員們采寫的新聞和通訊稿中,因為二叔知道,新聞、通訊都是緊跟時事的。而且,二叔還重點選取那些反面的,帶批評性的素材,他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鞭笞比頌揚更能吸引人警醒人,故事的教化效果也會更加明顯深刻。同時,二叔心里也明白,新聞、通訊中的人物、事件畢竟都是客觀真實的,與自己以往所講的故事有著很大程度的不同,如果硬搬到“故事匯”欄目里,弄不好就要招惹是非,事與愿違,尤其是本土素材。因此,二叔在故事創作過程中,把人物、事件均作了精心的藝術加工和技術處理,甚至還煞有介事地加上“從前”、“這個故事發生在×省(外省)×地(外地)”等詞句用以避嫌。當時,有電視臺正在熱播大型電視連續劇《宰相劉羅鍋》,二叔靈機一動,索性把該劇中的幾句歌詞也利用了起來,于是每次講述時,二叔就有了這樣的開場白:各位聽眾,故事里的事說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其實,故事本來就是故事……
然而,盡管二叔如此謹慎,不久還是惹出了麻煩。
第一回,二叔講了一個反面故事。說從前有對惡夫婦,百般虐待自家老人,用裝雞食的木盆給老人盛食物,結果被他們小兒子“我也要打個木盆,等你們老了給你們吃飯用”一句話給嚇癱了,從此痛改前非,成了孝子賢婦。
故事播出第二天,鄰村的趙老大就“恰巧”碰上了二叔,他劈頭蓋臉地朝二叔嚷道:“你家也是有兒有女有媳婦的,后頸窩的頭發摸得到看不到喲!”沒等莫名其妙的二叔反應過來,趙老大已側目而去。原來,趙老大夫婦正是一雙不孝者,前幾天被鄉政府辦了學習班,趙老大疑心是二叔指桑罵槐,存心把他編進故事里出丑,所以惱羞成怒來找二叔發難。
第二回,二叔講了一個正面故事。說有位鄉長臨危不懼,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膽量和計策成功制止了一場因鄰居糾紛引發的村民集體械斗,化干戈為玉帛,在當地被傳為佳話。
過了幾天,二叔的親家上門作客,問及托二叔辦理的建房手續情況。二叔拍著胸口說:“主管黃副鄉長已答應簽字上報了,等明天我幫你催催。”不曾想,黃副鄉長不冷不熱的答復,卻使二叔大跌眼鏡:“你親家的事,今年是解決不了了,好在你能說會道,就替我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吧,啊!”
“生殺”大權握在別人手里,二叔自然無話可說,但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說可以辦理嗎,咋的說變就變了?尤其黃副鄉長話尾那個變了聲的“啊”字,讓二叔越加捉摸不透,讓二叔越加惶恐不安。二叔使出渾身解數,終于才從鄉辦公室主任那兒探得一點兒口風,竟是源于二叔講了那個關于好鄉長的故事。黃副鄉長認為:二叔是別有用心的在為龍鄉長個人唱贊歌,是刻意在為龍鄉長的新一輪競選拉選票,對他構成了威脅!這種事使二叔在自己家人和親戚面前丟盡了臉面,挨了個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耗子鉆進風箱里——兩頭受氣!
除此之外,還出現過二叔家的豬無緣無故被中潲毒,二叔家的麥苗不明不白被蔫死的事,甚至連二叔天天練功所坐的那塊棋盤石,也被人潑過大糞!
一向不多言不多語的二嬸娘再也憋不住了,怒氣沖沖地沖二叔放起了連珠炮:“講講講,蚊蟲遭扇打,只為嘴傷人!誰逼你干這鬼差事了?都60多歲的人了,留點口水養牙齒嘛!”二叔也正窩火,這時突然不知對誰猛吼一聲:“偏講!老子講的都是理,看哪個敢把球咬了!”
二叔的脾氣不發時人很溫和,發作了賽犟牛,說講就講,這不,他又講上了。可這回,二叔剛對著麥克風說完開場白,就“砰”的一聲把頭磕在了桌子上,一旁的何站長被嚇得驚叫喚,連忙急呼打“120,120”!廣播開著,這些都給傳出去了,成千上萬正側耳細聽的故事迷不禁轟笑起來,說二叔的故事硬是越講越神了,居然還加起了配音!
后來大家才曉得,當時其實是出了意外。這得怪我二嬸娘了!她說她是害怕二叔那張嘴再去惹禍,才在二叔的湯里放了一點兒安眠藥,本想讓他老老實實地呆在家休息,不料,二叔強打精神還是去了廣播站,結果講了幾句就撐不住了。
“還講不講?”有人問。
“咋不講了?生就一張故事嘴,只用來吃飯,豈不辜負了它?”二叔說。
“圖啥呢?”有人問。
“有那么多雙耳朵要聽,我就上癮;有那么多雙耳朵愛聽,我就痛快。不是人人都追求著自己的心滿意足嗎?有人因為我這兩片嘴而喜而怒而哀而樂,就是我的追求,本人吶,就圖這個滿足!”二叔喜形于色了。
“啥時才不講?”還有人問。
“我的嘴實在沒法張開時,就不講啦!”二叔回答得毫不含糊。
沒錯,迄今為止,我二叔的嘴還能張開,所以,他就一直繼續在講。只是,每講完一回故事,二叔都切切不忘作出一個聲明:該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