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那邊的微笑（三）

遇見，一個注定要遇見的人

關于愛情，我有一套自己的“小九九”：第一，不想找運動員，因為我不想和他整天面對一樣的問題；第二，學歷要高；第三，工作要好；第四，有上進心；第五，個子要高；第六，長得要帥；第七第八第九、十、十一、十二……

想著想著，自己都笑了，符合這些標準的男人，那可真是“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于是小算盤歸零重來，標準減為一條：只要我能愛上他。

愛情是世界上最難的一種遇見，幸運的是，于千萬人之中，在時間無垠的荒涯里，沒有早一秒也沒有晚一秒，我們相遇了，盡管只是不經意的匆匆一面。

第一次聽到阿文這個名字，是在1997年。那年我去香港比賽，中間有兩個小時可以外出自由活動。我在香港的一個好朋友，外號叫“日本仔”的，打電話對我說出來喝點東西吧，順便介紹你認識一個朋友，然后就是一通描述這個朋友有多么地帥。結果，我們到了，他卻突然有事爽了約。這不禁在我腦袋里留了個懸念——這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男孩究竟有多帥?

終于，1998年我看到了他的廬山真面目。我正在北京集訓，“日本仔”打電話來說他有假期，想約幾個朋友一起來北京玩，其中就有阿文。中午到京后，他們住在訓練局旁的天壇飯店，打點好行李，下午來館里看我訓練。我抬頭一看，“日本仔”旁邊的男孩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帥哥了，高高的個子，黑黑的皮膚，短短的頭發，上身隨意地套了件T恤，下身一條大短褲。我對他的第一感覺：真土。

“日本仔”向我介紹：“阿文，在香港從事工程鑒定職業，還是香港一家籃球俱樂部的主力球員……”

我對他的第二感覺：沉默。用現在的詞語表達就是“酷”！除了見面時和我禮節性地寒暄了幾句外就再也不吱聲了，“日本仔”為了活躍氣氛，讓我們聊聊我的本行——排球?？伤幕卮饏s是：“排球，我不喜歡?！蔽倚南耄骸斑@人，有個性！”

隨著他們返回香港，這件事的記憶也就慢慢被時間沖淡了。直到1999賽季聯賽前，我有一段假期，就報了個旅行團去香港玩。在港期間，和“日本仔”等一些朋友聚過，并沒有看到阿文，聽說他去比賽了。

幾天后，我回到深圳。有一天，突然阿文過來看我了，手里還拎著我最愛喝的珍珠奶茶，當時我心里一熱，原來外表冷冷的阿文，內心卻這樣細膩，同時我感覺很奇怪，莫非他對我……

雖然我們有時會通個電話，但感情并沒有什么進展，一來他的國語不好，我的粵語很爛，我們溝通起來很困難；二來悉尼奧運會快要到了，而我又偏偏在這個時候受了重傷，我只想快些恢復，早點回到賽場，其他都放在了腦后。

悉尼，不完美的奧運謝幕

1999年，郎導辭職，胡進指導接過帥印。這一年，我成為新一屆國家女排隊長，競技狀態達到了巔峰，本以為無緣參加的2000年奧運會又對我產生了巨大誘惑；但也是在這一年，一次意外受傷使我的運動生涯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6月27日，在瑞士女排精英賽決賽上，與古巴打到第二局18比24時，我上去攔對方17號桑切斯的扣球，結果意外發生了——隔著網我們重重地撞在一起，我感覺膝蓋一陣劇烈的疼痛！被抬下場后，隊醫診斷是“膝蓋外側硬傷”，雖然疼得冒汗，但我還是長出了一口氣，畢竟對于運動員來說，這傷算不得嚴重。

回到北京后，目睹了相撞情形的李全強領隊不放心，帶我去北醫三院做了核磁共振檢查，結果一出來，大家最擔心的事被印證了，除了膝關節受傷，我的左膝韌帶三分之一撕裂，起碼要三個月才能徹底恢復。

悉尼奧運會臨近，為了能夠早日重回賽場，在幾個月的恢復期里，我依然隨隊訓練。

我是一個“扛練”的人，一般的小傷小病從來都是一咬牙挺過去，可是那段日子，我有時疼得忍不住偷偷掉眼淚，隊醫說我膝關節的傷會這么疼，是因為它并不腫也不積水，連一點緩沖都沒有，就是骨頭磨骨頭。準備活動扣球5個一組扣10組，散配扣10組，單人攔網再練幾組，然后打配合……我幾乎沒有請過假。一上午跳下來，下午我的腿幾乎抬不起來，晚上睡覺時膝關節更是劇痛難忍，經常要墊上被子，固定好一個角度才能睡著。

悉尼奧運會，我們打得不好。小組賽上相繼負于美國、克羅地亞和巴西，排在第四位，四分之一決賽又敗給了如日中天的俄羅斯隊。當時，我的心情很“灰”，不知道怎么會成這樣。

阿文看了轉播，想方設法把電話打到奧運村，他說了一些安慰我的話，大致意思是最后一次了，盡力就好……幾年后的一個下午，我在他家里偶然發現了學國語的書和磁帶，我才知道原來酷酷的阿文當年為了能和我溝通，居然偷偷去學普通話。

在五至八名的爭奪中，我們首先戰勝了韓國隊，比賽結束時，我們雙方隔著網列隊握手。雖然語言不通，但多年的老對手們握完手互相拍拍手背，我們這些老隊員都知道這是最后一次站在奧運賽場上了。再握一次手吧！算是對過去友誼的紀念和對明天的祝福。我運動生涯中的最后一場奧運會比賽是與德國爭奪第五名。3比1，我們拿下！比賽一完，我們像火山噴發一樣大哭起來，教練招呼列隊合影?！靶σ稽c”，大家互相提醒著，鼓勵著。可是閃光燈亮過之后，又忍不住哭起來。

三屆奧運會，八年，像幾頁或沉重或輕薄的書，就這樣在我的人生中翻過

愛情，像那束紫色郁金香

打完奧運會，我們這批老隊員要從國家隊退役了。

十年來訓練的緊張與辛苦，使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期盼這一天到來，然而當它真的近在咫尺時，我卻又覺得不舍，人就是這么一種復雜的動物。

前兩天，樓道里一直充滿著忙碌和幸福的氣氛，收拾東西、托運行李，隊友們都忙著回省，只有我悶悶不樂，因為肩傷我還需要在北京多待一段日子，好在賴亞文也要留下處理一些事情。

人去樓空。

賴亞文很忙，常常很晚才能回來，大多數時候，女排住的這層樓里只有我一個人。這間宿舍，我斷斷續續住了10年。它的位置并不好，挨著洗衣房，洗衣房的下水管就通到這間宿舍的衛生間里。晚上有的隊員會在熄燈前洗最后一撥衣服，嘩嘩的水聲就是我的催眠曲；而休息日，勤勞的隊員又會一大早來洗第一撥衣服，于是水聲又成了我的鬧鐘。郎導執教時，曾問過我：“孫玥，給你們調一個房間吧，這間太吵了。”我說不用，住了這么多年都習慣了。

調一下都舍不得，何況如今我要徹底地離開。

一個人呆呆地坐著，感覺很凄涼。這時，我心里不禁想起了阿文，多次接觸中，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好感，只是他為什么不表白呢。有天晚上，他又來電話，依然是幾句寒暄，我稍稍有一些失望。

離開國家隊后，10月份我回到南京備戰九運會。11月19日，他像往常一樣打電話到我宿舍，我們聊了很久很久。突然，聽筒那邊靜下來，許久后，他認真地說：“孫玥，我們做朋友吧?！?/p>

“朋友，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啊?！蔽掖蟠筮诌謶T了，話剛說出口就感到自己少根筋，又趕緊補充說，“你讓我想一下啊！”他仿佛一下子在電話那端被凍住了，半天沒說話，事后，回憶起這一幕，他說：“那可是我第一次跟女孩表白，你竟然跟我說要想一下，當時真害怕你會拒絕?！蔽夜匦ζ饋恚骸罢f你遲鈍，你還真遲鈍！要拒絕早拒絕了，女孩子嘛，總要矜持一點不是?”

2000年12月9日，阿文來南京看我，盡管我們已經認識了兩年多了，可這次我們才開始用一種全新的心態去接納和認識彼此。

他是個非常細心的男孩。進我宿舍坐下不到5分鐘，他就挽起袖子開始了“義務勞動”。等我訓練完回到宿舍，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我平時丟三落四，總是出了門后才發覺不是忘了鑰匙就是掉了手機，每次出門前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我：“鑰匙呢，手機呢，飲料沒忘吧?”

2001年情人節，他又來南京看我，還帶了一大束我最喜歡的紫色郁金香。其實他是一個內斂，甚至有些大男子主義的人，可以想象，他抱著一大束花在飛機上會有多逗，但是，為了給我驚喜，他不怕。聽人說，把花倒放晾干就能制成干花永久保存，我把花束里面的滿天星晾干了。郁金香保存不了，我就買了絹花，配上已經發黃的滿天星，放在我家顯眼的位置，直到今天。

我希望，我的愛情能像這束花，永遠溫馨，永遠保持它純真的樣子。

亞平寧，一個遙遠的地方

2001年代表江蘇女排打完九運會，我決定無論如何要去國外打球。不只是為了賺錢，就是特別想出去看一看，感受一下真正職業聯賽的氛圍，在郎導幫助下我簽約到了意大利米蘭俱樂部，一同簽約的還有來自云南的二傳手何琦。

當時，正值工作變動的阿文對我說：“上海有許多公司在請人?！蔽艺f：“好啊，那你過來。”但是他想了想：“我來干嗎呢?你又馬上要去意大利了，我們還是離得好遠……”我明白阿文的意思是想讓我留在國內，但是我的心早就飛遠了。

離意大利時尚之都米蘭大約40分鐘車程的地方，有一個叫做諾瓦納(音譯)的小城，我所效力的俱樂部就在這里。這支甲級隊是以當地修道院冠名的，翻譯過來叫作“圣女”隊。隊伍的駐地在納瓦納下面的一個叫做格拉嘎得(音譯)的小鎮。

這是一個普通的歐洲小鎮，小到從我住的地方走10分鐘就到了鎮中心，再往前走10分鐘，就出鎮了。鎮中心只有幾家商店，寧靜得好像一個星期都沒有一樁生意。

鎮上的人非常熱情。剛到那里時，我和何琦攥著信，到處找郵局，找了個當地人一問，才知道問路比找路還累，我們不會意大利語，而他們只懂意大利語，雙方一通啞巴似的比劃之后，那人突然恍然大悟徑直把我們帶到了郵局。

意大利語的人名更難記。翻譯給我介紹：“這個隊員叫安達，記住了嗎?”我點點頭，可就在點頭瞬間一拍腦：“哎?她叫什么來著?”后來，我和何琦干脆讓翻譯把每個人的名字寫在紙上，我們在名字后注上漢語發音，再貼到房間墻上，沒事時就記，這招還真管用，沒多久我們就能準確喊出隊友的名字了。她們看到墻上自己中文的名字都很好奇，于是我們就寫了在紙上送給她們當禮物。

剛剛從甲B升上甲A的圣女隊，2002賽季總共引進了4名外籍球員，除我和何琦之外，還有一名南斯拉夫的副攻和一位克羅地亞的主攻。4名外援的到來，加上隊里一群20歲上下拼勁十足的隊員，圣女隊竟然獲得了甲A的亞軍。意大利媒體驚呼，這是奇跡。

球隊的戰績使小城的排球熱迅速升溫，以往為推銷球票而頭疼的俱樂部主席到后來居然要躲避各種要票的人。一次比賽，圣女隊只能容納4000多人的體育館居然涌入了8000人，我們一進體育館就感到呼吸困難。

一下子，我們在小鎮上的知名度更高了。在街上碰面，他們會親切地喊我“明——”，而何琦則被搞笑地喚作“阿氣！”活像人在打噴嚏，每當這時我都忍不住大笑。這也怪不得意大利人，因為何琦的名字拼出來是“HEQI”，而意大利語中“H”不發音，這個“何”的音，他們憋得臉通紅就是喊不出，后來他們索性就叫“琦——琦——”，既順暢又親切。

兩年后，我開始厭倦漂泊

經過第一年適應期后，我逐漸熟悉了在諾瓦納的生活，還因此改變了一些生活習慣。

我們喜歡自己做飯，何琦喜歡煮些米飯，用肉炒青菜，而這時我“懶”的本性就充分暴露出來了，常常買點排骨熬一鍋湯喝上幾天，記得當時最常吃的菜就是番茄炒蛋、火腿炒蛋，實在饞了就去何琦那兒打打牙祭，那以前我是不敢吃辣椒的，但一段時間下來，我竟然比她這個云南人還嗜辣如命。

我以前一點點奶酪都不肯碰，連沙拉醬都不吃，更不要說涂著厚厚一層奶酪的比薩了。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奶酪是臭的，跟媽媽去荷蘭旅行的時候，導游帶我們參觀當地一家奶酪加工廠，媽媽進去看了，我就捏著鼻子站在工廠外面等她。直到去意大利一年半后的一天，何琦做出很享受的表情對我說：“你就嘗一口嘛，很好吃的！”我終于鼓起勇氣，皺著眉像吃藥一樣地咬了一小口，舌頭在嘴邊一打轉兒，居然很好吃！這下我便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現在提到比薩我都流口水。

球隊升級之后，多了很多參加杯賽的機會，按照規定，我和何琦不能跟隨球隊參加，我們就很開心地有了假期。總在家呆著快悶壞了，我對何琦說：“我們來個意大利歷險記吧！”于是讓翻譯給寫好一張問路用的紙條，拿起一張地圖，抱上一本中意字典，就出發了！目的地——摩迪那(音譯)，因為郎導、李勇指導、殷茵、吳詠梅都在那里的俱樂部打球！我們坐火車到米蘭，又從米蘭坐火車到摩迪那，現在想想，兩個不懂意大利語的女孩是夠“歷險”的。

第一年的圣誕節，俱樂部提供了來回機票，但我沒有回家，而是把媽媽從南京接來，跟著旅行團，從意大利到法國，再到比利時、盧森堡、荷蘭，幾乎走遍了大半個歐洲。別看媽媽年紀大了，但比我還精神，有時我一步也邁不動了，她依舊興致不減。

盡管我可以接媽媽來意大利，盡管我可以每年飛去幾次香港與男朋友團聚，盡管第二個賽季，我所在的“圣女”隊又拿了第二個聯賽亞軍，但是在第二年的時候，我開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茫然。我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總之晚上經常睡不著，即使捱到很晚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很早就醒，由于有時差，想找媽媽聊聊都不方便。有時實在睡不著了，我就一個人帶著隨身聽到街上散步，一走就是一兩個小時。一個念頭總在我腦海里轉：“孫玥，你快30歲了，難道就這樣打一輩子球?”

那個賽季，郎導來到我所在的俱樂部擔任主教練，有一天，我對她說：“郎導，我想回國……”

(未完待續)

整理／王津津 責編／王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