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蕩圣火

臘月二十四，送灶王爺上天過年的日子。這天，雞公湖蘆蕩有一場盛大的圣火會，送蘆蕩蘆神回天廷與親人團聚。

村民們殺牛，宰羊，呷大塊肉，喝大碗酒，唱漁歌，跳蘆舞，與蘆神同樂。然后，跳進雞公湖，用冰凍的湖水泡得全身通紅通紅，洗濯一年來的污垢及背時氣，讓圣火把泡得凍紅的肌肉，烤得熱烊烊的，跳蘆蕩舞。那場面真是宏觀雄偉，吸引了四面八方來客，連京城專門研究民間風俗的丁蕓專家，也不顧路途遙遠。千里迢迢趕到雞公湖。

丁蕓在亙綿萬里的蘆蕩，奔波了兩天，累得她雙腳像灌了鉛，真的不是在走，而是在蘆柴山里一腳一腳地移。她好不容易翻上一垅蘆地，遠遠望見一根高高的旋轉的測風儀和一個氣象觀測站。在蘆蕩里瞎摸了兩天的丁蕓，一下看見了有人住的地方，全身的勞累一下子都沒了，好像一只失群的孤雁，見著自己的同伴從遠方飛來，一股股熱情從她心里往外沖，于是，她飛快地奔向那個小屋。

丁蕓很失望，彎腰走進小屋，迎接她的是一個女人的哭聲。在這光線昏暗的屋里，丁蕓只看到一個女人摟著一個孩子，埋頭“嚶嚶”地哭?！八麄円阏?？”那女人哽咽著問身邊的小孩。“他們要我離開娘。娘，你才是我的娘，我不會走！”小孩哭道。

女人突然發現了門旁的丁蕓，驚得定定地看著她。

丁蕓做了自我介紹。那女人急忙抹了抹腮幫的淚水，很難為情地說：“你老遠趕來，只是怕白跑了?！?/p>

“那為么子？”丁蕓吃驚地問。

“三天之內，蘆蕩將有場罕見的暴風雪，恐怕雞公湖有滅頂之災?！?/p>

好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這可能吧，眼前，雞公湖蘆蕩晴空萬里，找不到一點云彩，怎么會有暴風雪呢？丁蕓看了看天，搖了搖頭問：“這有可能嗎？”

那女人突然激動起來，把一本本寫滿了數據的蘆蕩地貌氣象圖，擺在丁蕓眼前?！拔腋愫^氣象好多年了，在雞公湖蘆蕩生活了二十余年，這里哪有風吹草動，我都知道會發生啥?！?/p>

丁蕓擔心地問：“村委會不知道有災害來臨嗎？”

“知道。”

“那為什么還要搞圣火會呢？”

“圣火會不是一般的燈火會，是蘆山里的傳統，保佑蘆蕩豐收、人畜安康，每年臘月二十四都要舉行盛大燈火會。在燈火會期間，天塌下也不會丟下圣火逃命的！”

丁蕓覺得事情嚴重了。那女人突然把孩子推向丁蕓，站起來說：“麻煩你照看一下，我去村長家，請求他把圣火會延期！”說完，匆匆離開矮屋，徑直朝村長家走去。

丁蕓抱著孩子尾隨女人身后，來到村長家。迎接她們的又是一個女人的哭泣聲。丁蕓心里一驚，咋啦？盡碰到蘆蕩女人的哭聲！

“哭，頂個屁用！”村長陰沉著臉，在吞云吐霧?！榜Z不服犟牛，只怪馴手窩囊，征服不了男子漢，只能怪女人笨蛋。羅果子不喜歡你，叫我有什么辦法？”

“羅果子本來只愛我，是那壞女人騷寡婦勾了他的魂……”村長的女兒何素娥沒有把話說完，發現了站在門邊的女人和另一個陌生女人，一下子變得像發情的母牛，向門邊的女人逼過去：“滾——！”

“住嘴！”村長厲聲喝道，他尷尬地招呼兩個女人進屋。當他聽到陌生女人的自我介紹，村長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舒展開來，他明確表示雞公湖的圣火一定要舉行……這時，門突然開了，進來一個強壯俊朗的小伙子。

“羅果子——”何素娥像在沙漠中遇到了清泉，驚喜地喊著。也不顧有陌生人在場，一頭朝他的懷里撲去。羅果子顯然也聽見了村長與何素娥的對話，他沒理睬何素娥的那份感情，一屁股坐下，坐得好重，丁蕓感到了椅子在“吱嘎吱嘎”響。何素娥的目光緊緊盯著羅果子，那目光簡直就像兩團火，恨不得把羅果子融化。

“村長，有件事想求你啦?！绷_果子定了定神，聲音很低怯地說。

“瞧你，一個大小伙子，咋像長頭發的女人一樣別扭呢？孩子，馬不騎要發胖，話不說存在心里要生蛆嘛，有啥，說！”村長爽朗地笑著。

“我說，還是把圣火延期舉行吧?！绷_果子說完，面孔漲得赤紅赤紅。

“什么？你和那婆娘走一條轍？”沒讓村長答話，何素娥就像一頭河東獅子，暴叫起來。“羅果子，那婆娘的話，是你的天符嗎？”

“人家是個姑娘，專門搞氣象的，不會瞎說，村長。”羅果子不急不忙地對村長說著。

此時，何素娥長一聲短一聲罵崔美紅，丁蕓這才明白這個女人就是崔美紅。在縣城，有人告訴過她有關崔美紅的事。

村長抿了一口茶，指指放在床頭的收錄機，“我只信它里面那個叫蘆女的氣象預報員，她報得才準呢！要信她的，我沒有那么多人命賠給她！”

“村長，你不能用老黃歷看一個人啊?！绷_果子話音剛落，何素娥過去捏著他的耳朵大聲喝道：“羅果子，你動過我的尿眼咋幫外人說話?。俊?/p>

羅果子一聽到“尿眼”這兩個字就火冒三丈，用力將何素娥推出丈余，大聲吼道：“放屁！”村長見羅果子對何素娥如此兇狠，也火了，大聲宣布：“燈火會，按時舉行！”

羅果子一聽到何素娥提尿眼的事，為啥火冒三丈呢？因為何素娥確實一心愛著羅果子，她見羅果子天天跑氣象站幫崔美紅干活，心里別提有多酸了。女人嘛，愛上一個人就是死心塌地，恨不得天天把所愛的人抱在懷里，陪他親他，咋容得下自己愛的人同別人好呢？她害怕崔美紅搶走了羅果子，于是她豁出去了。一天，砍蘆葦的男男女女快收工了，羅果子提前收工在柴棚里洗澡，蘆柴山沒有正式的房屋，家家搭的是蘆柴棚子，洗澡男勞力一般是露天洗。當羅果子洗完澡后，發現衣服不見了，而且收工的人也要回來了，他急得直蹦跳。這時，何素娥從蘆柴堆里出來，笑嘻嘻地說：“你亂蹦亂跳練啥功夫啊？”羅果子一見何素娥嚇得結結巴巴地說：“快幫我找衣服。”

何素娥笑得那么詭秘，笑得羅果子的臉像涂了一層紅漆?！澳阋牢乙患隆Ｄ戕D過身去?！贝藭r，何素娥脫下褲子。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朝洞里撒了一泡尿，穿好褲子的她叫羅果子轉過身來說：“用你那東西朝尿眼里三下?！?/p>

羅果子眼見收工的人嘻嘻哈哈地回來了，他急中生智，“你轉過身去?！贝嗡囟饎傓D過去，羅果子忙用手在尿眼里挖了一把泥，糊在羞物上。“你看，我動了你的尿眼?！焙嗡囟鸫藭r羞得滿臉飛紅，咋好意思去瞧，提腳要跑。羅果子急得一把扯著何素娥：“你講話不作信嗎？衣服呢？”

何素娥手指著一堆蘆柴說：“在那兒?！?/p>

羅果子動了何素娥的尿眼兒，從何素娥的嘴里一傳十十傳百，全雞公湖的人都知道。何素娥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在蘆蕩，自古以來男人只要動了女人的尿眼，男人必定娶這個女人為妻。否則，會遭全蘆蕩人的唾罵和指責。

羅果子背了這動尿眼的罪名，火已冒了三丈了，又聽到村長宣布圣火會如期舉行，火上加油，氣得將門“砰”的一聲，走出去了。

羅果子氣沖沖把門一關，出門與一個人撞個滿懷。被撞倒的人叫毛三狗婆。毛三狗婆進到村長的屋里，一眼看到崔美紅身邊的小孩，立刻像黃鼠狼看見了雞兒，狂喜地朝小孩猛撲過去?！搬?，我的崽，跟爹回家吧?！眹樀眯『⒅背廾兰t懷里鉆，哭叫著：“我不認得你，我是娘的崽，崔美紅是我娘?！贝廾兰t一手護著小孩，一手推著毛三狗婆。

丁蕓問：“村長，這是咋回事??？”村長吸著煙，“嗨，鞍子歸馬背，兒子歸父母。崔美紅撫養過小孩，這是真，可兒是毛三狗婆的！”有村長的話仗膽，毛三狗婆扎腳捋手要搶孩子。小孩嚇得“哇哇”哭，雙手箍著崔美紅。丁蕓上前阻止說：“搶！沒有王法了！”此刻，崔美紅趁機跑了出去。

崔美紅氣喘喘地抱著孩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小屋里油燈的光焰一陣搖曳，迷蒙的橘紅色在她的臉上閃跳著，她望著油燈陷入了痛苦之中。

崔美紅出生在雞公湖一個偏僻的蘆蕩，父母早亡，家境貧寒，但崔美紅讀書一直努力，成績優異，初中畢業考上了氣象學校。畢業后，崔美紅回到蘆蕩搞了個氣象站，天天給縣氣象局傳送湖區天氣情況，領取一個月150塊的生活費?？h氣象局指派崔美紅負責氣象站的一切工作。

崔美紅是個生得很秀美的女孩，許多蘆蕩的小伙子都打她的主意。其中，村長的兒子何一匡和羅果子都認定了她。何一匡是個高中生，有文化，人很帥，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在農村稱得上一個上等漢子?？墒撬旧喜簧俚膲拿?，因此崔美紅幾次拒絕了他的求愛。羅果子家境貧寒，崔美紅從不嫌棄他，他覺得崔美紅就是他的親人。這時，何素娥中學畢業回到蘆蕩，她的眼瞄準了羅果子，但她發現羅果子愛的是崔美紅。

人算不如天算，蘆蕩氣象站出了大事。一陣狂風把氣象站聯系縣氣象局的電話線吹斷了，而崔美紅這時不知咋的突然發熱發燒渾身無力。她觀察到，湖區將有場突然降臨的冰雹，可氣象消息傳不出去啊。她知道，蘆蕩的氣象預報沒人聽也沒人信，總認為旱鴨子啄得魚，還要鸕鶿做什么？崔美紅無力改變這種舊習慣，她只好將送出的預報都用“蘆女”這個假名。

騎著摩托車來探望崔美紅的何一匡自告奮勇地說：“天氣預報我給你送去，決不誤事！”崔美紅相信了他，誰知何一匡騎著摩托來到縣城，沒有直接去縣氣象局送預報。而是去朋友家鬼混了。結果，預報沒有送到，雞公湖發生了災難，幾個漁民被風暴掀到湖里淹死了，崔美紅無端背上了這個罪名。人們都說這個女人是個壞女人，所有的災難都是她造成的。

崔美紅心死了，她覺得生活沒有了意義。就在這時，她在柴山里撿到了一個生病的棄嬰。羅果子對她說：“好歹也是條生命，趕快送醫院救治吧。你是個好女人，有你的養育，這個孩子會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燈光又不停的搖曳起來，丁蕓望著崔美紅，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你一直都沒有結婚嗎？”

崔美紅點了點頭，她告訴丁蕓，孩子救活后，卻一直沒人來認。一個沒有老公的女人，撫養個孩子，難??！蘆蕩里風言風語，說什么的都有。如今孩子大了，毛三狗婆要來認崽了，割舍得下嗎？

此時，羅果子臉色陰沉地也來到她的小屋，崔美紅焦急地說：“看見那片云了嗎？那是一場災難，正朝蘆蕩飛過來。可我的電話線被人掐斷了，沒辦法把天氣預報送出去了。”

雪，已經零零星星地飄落下來，天空已被厚重的烏云捂得嚴嚴實實的。羅果子和崔美紅來到了燈火場地，那兒堆起了“金木水火土”五個方位的蘆捆，人群圍著蘆堆，踏著樂器跳著古老的舞步。雪像白色的網幕，把人們罩在里面。人越聚越多，燈火儀式就要開始了。

村長點燃了一支火把，崔美紅的心頓時高懸起來。她知道“金木水火土”的蘆堆點燃了，就意味三天的盛大燈火會開始了，哪怕天塌下來，誰也不能倒場搬遷，眼睜睜看著風雪堵死山口……她一個箭步跳上前去，從村長手里奪過火把。

村長怒不可遏，這個蘆蕩里誰也看不起的紅花寡婦，竟敢如此大膽，褻瀆神靈。這還得了！他手一招，幾個小伙子圍了上來。崔美紅一不做二不休，將火把扔在雪地上?；鸢严缌?。“揍她！”毛三狗婆怒吼著。重重的一拳落在她肩上，第二拳落在她面頰上……羅果子像一頭激怒的雄獅沖過來，將崔美紅緊緊地摟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兇狠的拳頭。丁蕓捂著臉尖叫一聲：“住手！”現場一時陷于僵持狀態。

“村長，請讓我把話說完。”崔美紅艱難地從羅果子懷里掙脫出來，喘息著說：“七年前你們不肯饒恕我的錯，這一次我不能再錯了。鄉親們，如果今晚大家還不離開這里，暴風雪就會堵死蘆蕩山口！”

眾人一陣騷動。

“除非你肯答應我兩個條件。否則，燈火會決不推遲！”村長斬釘截鐵地說。

“好！”

“第一，把小孩交給毛三狗婆，現在就給。”

“我答應！”她的臉慘白，聲音帶著哭。

“第二，你保證不再勾引羅果子！”

“村長，只要你能讓大家立刻離開蘆蕩山口，我不會嫁給羅果子！”

此刻，羅果子搖晃了一下，像喝多了烈酒，狠狠盯著她。

村長威風地舉起馴服過犟牛的手臂，宣布倒場，退出山口！慌亂的人流涌出山口，蘆蕩平靜了，只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在靜靜地飄落。整整一夜，來勢兇猛的大雪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

崔美紅疲憊地回到家里，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整整七年啊，她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傾注在了孩子身上，剛才，她狠下心來把孩子從懷中推出去，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在毛三狗婆的臂膀里哭喊，她心里像刀子扎一樣。當毛三狗婆惶恐地遞過一疊厚厚的養子鈔票，她覺得受了莫大的侮辱，猛地把鈔票狠狠地甩在毛三狗婆的胖臉上。毛三，毛三，除了金錢，你還懂什么？它能買到刻骨銘心的愛么？它能補償一個女人七年的心血么？

燈油熬盡了。一股強大的孤獨感緊緊擠壓著她。她終于控制不住地撲在床上哭了起來。

該走了，天快亮了。再不走，大雪要把山口堵死。咋能走？沒有車的話，這么多貴重的儀器和資料怎么辦？村長答應派來的馬車呢？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一陣輕微的響動，一個人影在眼前晃動，她驚愕地坐起來，“羅果子！”她不顧一切地撲到羅果子的懷里。

羅果子緊緊摟住她，“你……怎么還沒走？”

“我在等車，不能丟下這些儀器逃生啊。真的，羅果子，你不恨我吧，剛才當著大伙的面說的話?！?/p>

“我曉得，你為了蕩里人的性命，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愛……”

“我……羅果子你真好?！?/p>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羅果子突然說：“我們結婚吧，現在！”

“現在不行，大雪會把山口堵死，你快走吧！”

“不，我與你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窗外，一團團雪花簇擁著，拼命撲到玻璃上。此刻，一張慘白的女人的臉在窗口一閃，消失了。窗外的雪地，留下兩行零亂的馬車轍……

倒場的人群亂哄哄地涌出了山口。丁蕓到處打聽崔美紅的消息，可都說沒見著她。村長也犯糊涂了，難道崔美紅還沒離開蘆蕩。蘆蕩人淳樸的心田里，善良永遠占著良心。村長悔恨極了，經過山口時，雪已經有一尺多厚了，山口兩側陡峭的巖壁上，不時有巨大的雪塊墜落下來，堵塞著去路。經過一場緊張的激戰，他們總算走出了山口，只要再晚走幾個小時，恐怕就要被圍在蘆蕩里了，后果不堪設想??！

村長承認，是崔美紅救了全蕩子的人。而自己這個村長，是那樣不公正地對待她，自己的心胸太狹窄了！特別是剛才丁蕓告訴他，崔美紅就是經常在廣播中出現的那個氣象員蘆女時，他簡直像被一個驚雷給震呆了，怨恨早已煙消云散，有的只是感激、敬重和愧疚。他急于要找到崔美紅，向她當面道歉。

“喂，妹伢子，你沒給崔美紅送馬車啊？”村長突然記起昨晚混亂中，崔美紅曾請求村里派馬車幫她運送儀器的，他當時把這事委派給了女兒。

“我去了?！焙嗡囟鸫糇隈R車上，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人呢？”

“她早趕在我們前面走了。”何素娥的眸子里閃著復仇的兇光，“還有羅果子?！?/p>

村長和丁蕓放下了心，沒再追問。

何素娥心中那股憤怒的火，把她的理智燒盡了。她恨羅果子，更不能饒恕崔美紅。她不能容忍那間小屋里叫人羞于啟齒的勾當。

丁蕓有顆敏感的心，她走出蘆蕩山口，根本沒有見到崔美紅的影子。她聽到何素娥說崔美紅和羅果子比人們先出了山口，她趕到人群前面，在雪地上沒有找到馬車的轍跡，她疑惑不定，見何素娥神態有些反常，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她來到何素娥的馬車前，輕輕撫摸著何素娥的肩膀，柔聲細語地安慰著：“素娥，有啥傷心事，別總悶著，告訴大姐，大姐幫你解難?！?/p>

“不，誰也幫不了我！”何素娥哭喊著。

“是羅果子欺負了你？”

“他……根本不喜歡我……他和那個下賤的紅花寡婦正在葦子里過新婚之夜呢……”她終于爆發地喊出來了。

丁蕓呆愣了，村長也呆愣了。忽然，村長用粗糙的巴掌狠狠地給了女兒一記耳光，怒聲罵道：“混賬！為什么不早說啊，為什么不把馬車留下？”

“我恨她……”何素娥捂著臉狠狠地說。

半小時后，村長，丁蕓，毛三和許多鄉鄰騎著馬，如一陣旋風卷向蘆蕩山口。他們來晚了，蘆蕩山口已被嚴嚴實實地堵住了，蘆蕩唯一的道路被擋住了。村長他們聚集在蘆蕩山口外。

人們從雪層下刨出了干柴、蘆捆堆在雪墻上。突然，一聲尖利的撕裂肺腑的哭叫緊緊攥住了人們的心。何素娥披頭散發撲向山口的雪墻，發瘋似地用雙手刨著雪，誰也攔不住她?！傲_果子……”

一個孩子哭喊著撲上去：“娘，你快出來吧，我要你，你才是我娘。”

丁蕓哭泣著扭過頭去，村長沉痛地舉起了火把，點燃了那個巨大的柴堆，要把雪墻燒化。

火，熊熊燃燒，滾滾濃煙夾著火舌，瘋狂地朝厚重的雪墻沖去。丁蕓忽聽得身后一片響動，她擦去滿眼的淚花回頭看：啊，火堆旁，黑壓壓的人群向山口齊唰唰地跪下去，手里搖著長生鼓，虔誠地向神靈朝拜：“保佑他們，他們是好人啊……”

（責編/章慧敏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