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一個人最初的寫作往往是從閱讀開始的,你平時喜歡讀哪些作家的作品,很想知道哪一本書對你的寫作影響最大?
紫蘇:是的,閱讀對一個人的寫作很重要,我喜歡閱讀,這主要來源于我父親對我的培養,小時候,父親每次出差總會給我和弟妹三個人帶回一些小人書,家里也訂些《兒童時代》等文學雜志,這在那個年代是很少見的,那時候我最喜歡讀泰戈爾、冰心的散文詩。長大一點我就喜歡三毛的作品,她的作品中那種叛逆的東西特別影響我。現在我有時間就讀薩特、卡夫卡、米蘭·昆德拉、杜拉斯等人的作品,這些人當中我最喜歡米蘭·昆德拉的小·說,比如讀他的《生活在別處》,詩人的生活與夢幻交織在一起,小說的節奏、語言都有一種虛無、飄渺的感覺,讓人讀后總覺得是在夢里。如果說哪本書對我的寫作影響最大,我想應該算是英國女作家艾米莉的《呼嘯山莊》,這本書從我十幾歲開始讀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可以說是百讀不厭,特別是書中的男主人翁希刺克厲夫,他對愛情的那種痛苦、迷戀、殘酷、執著,至今還是令我著迷。現在有時間我還是會找出這本書,從中間抽一段讀一讀。《呼嘯山莊》的幾個版本我都讀過,以前孩子的爸爸知道我喜歡這本書,他買來送給我,我自己也買,多了就送人。哪天我想看,找不到了,記憶出現錯誤,以為都送人了,又會去買來讀。我說這些你就知道了吧,我是特別特別喜歡這本書,書中男男女女生活在緊張、矛盾的痛苦之中,他們努力去改變它,卻總是遇到困難,不斷犯錯誤,最后的結局糟糕透了。我在每段時間去讀這本書,都會給我帶來一些新的感觸。
蒼耳:據我所知,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你就開始寫詩了,那時候你好象是野海詩社的成員。對自己的第一首詩還有印象嗎?
紫蘇:我是從1984年6月開始寫詩,1987年2月開始在《星星詩刊》、《詩歌報》、《安徽日報》、《安徽青年報》、《安慶日報》等一些刊物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評論的。對自己寫第一首詩已經沒什么印象了,那時候寫的詩,除了發表出來的基本上已經遺失,盡管1987至1990年之間是我創作的高峰期。1991年5月結婚以后我就寫得很少了。
蒼耳:詩歌對每個人的誘惑是不同的,尤其是現代,在物質世界和時尚潮流的巨大誘惑下,你如何保持了對寫作的熱愛并在詩歌內部處理二者的關系?
紫蘇:對于一個喜愛詩歌的人,一輩子可能都很難放棄詩歌,只不過有些人為了生存不得不放棄,但他們仍然熱愛著詩歌,有些人做生意賺了錢,回頭又寫詩,自費出詩集,有些走上仕途,漸漸寫得少了,不寫了。但是當你和他聊到詩歌的時候,他們立刻就會顯得很興奮,心會一下子和你拉近了許多,像老朋友一樣,我遇到過這樣的人,所以我把物質的東西和精神上的東西是區別對待的。關鍵在于心里面有詩歌存在。只要有時間,條件允許,內心又放不下,我就會繼續寫。
蒼耳:其實,我讀你的詩并不多。這是因為在相當長的時間,至少有十多年吧,你的寫作是私密性的,低調的,不事張揚的,為什么采取這樣一種寫作姿態?
紫蘇:你可能讀我的詩是不多,即使讀了也不知道是我,我的筆名大多,一段時期我會換一個筆名,以前,我把發表詩歌當做一種自娛自樂。自己看著發出來就行了,我不在乎別人知不知道是我。采取這種不事張揚的寫作姿態主要是為了家庭,雖然在穿著打扮方面我算得上是個比較時尚的女性,但骨子里我卻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女人。我非常愛我的家,我覺得一個張揚的女人,會讓家庭沒有安全感,所以我總是很低調的處理一切事務。
蒼耳:在男權世界,女性主義是一個老調重彈的話題。但作為一個女詩人,是難以回避女性立場或女性視角的。想聽聽你這方面的見解。
紫蘇:在男權世界,“社會需要優秀的男性來推動,但優秀的男性需要聰慧的女性來造就,人們只看到男性的成功。卻總是忽略了男性背后的女性”。這句話是誰說的我忘了,但我覺得很有道理。做女人太難,女性自身的局限性,也極大地束縛了女性的發展,更限制了她們的藝術追求和價值取向,女作家肖紅說過這樣一句話:“女性的天空是低垂的,女性的翅膀是沉重的……”這是何等細膩獨到的感悟。作為一個女詩人,我內心渴望能和男人一樣并駕齊驅,共同支撐著這個世界。以前在《詩歌月刊》上發表過一首小詩《自由自在的》:
六月里
天氣,變化無常
為什么流淚?
是風?
生活與幻覺一樣
如果不能成為自由自在的風
那么就讓風把我
一點一點地吹干
存在的氣味,在大自然里
消失
消失
消失
成為一種標本
從這首詩中,你可以看出我的這種追求男女平等的叛逆個性。但更多的時候我又會考慮到家庭和孩子,如:我在《揚子江詩刊》上發表的《我偏愛一種光線》:
我偏愛一種光線
中午,春日或者秋天
田野上,小屋里
在這光線中唱歌、嬉鬧
做夢、織毛衣、照看
我偏愛的那個孩子
光線里他的影子
落在我的身上
這光線,是韁繩
而我是一匹馬
從中你不難看出我的“個性”受到現實生活制約的這種矛盾的痛苦。不過現在我的這種觀念正在逐漸改變,我覺得女性還是應該走出家庭,廣泛地去接觸社會,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變得深刻而有價值,女人終日為主計忙碌,雖不乏賢淑,但這種犧牲精神也會給女性帶來一些負面的東西。聰慧的女人應該不斷充實自己、改變自己,讓自己接近時代的需要,貼近現代生活的氣息,做一個文化女人。讓人們站在歷史文化的高度去感嘆一個文化女人的愛情和命運。如:李清照的“蹴罷秋干、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唐婉“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語心事,獨倚闌干,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還有張愛玲的小說,讀后讓人心靈多感易碎。做女人幸福也好,幽怨也罷,只要她們用那只握筆的纖纖手,使自己那么的與眾不同,就可以了。
蒼耳:你的詩歌內在地有一種憂傷或憂郁的底色,是喜歡這樣一種風格,還是它們原本就來自你的內心?
紫蘇:應該說還有一種叛逆的“野性”,我比較喜歡這種風格。可能也不自覺地來自我的內心吧。
蒼耳:如何看待寫作技巧?當它與生活體驗發生沖突時,你是如何在寫作中不斷砥礪它?
紫蘇:對于寫作技巧,我從來不去研究,我更看中詩歌的語言運用,刻意的去追求寫作技巧是愚拙的,當你在寫作時無意中完成作品,把自己瞬間的感覺,用語言準確地表達出來,讓讀者看到你在作品中所包含的寫作技巧,就行了。它不應該與生活體驗有沖突,它應該和生活體驗相融合。所以我從不刻意地去砥礪它。
蒼耳:自現代以降,安慶在每個歷史時段都涌現了在全國有影響的詩人,你對他們的作品有印象嗎?喜歡其中的哪幾位?
紫蘇:安慶的詩歌一直與中國詩歌的發展同步,這與在每個時段都涌現了在全國有影響的詩人是分不開的,我對他們的作品都有印象。喜歡的詩人也很多。比如:陳所巨,他是朦朧詩時期代表詩人,我看過他的詩集《陽光·土地·人》。沈天鴻是朦朧詩后期重要的詩人,我雖然只看過他的一些零散的詩,但他的成就推動著安慶詩歌的寫作。海子的詩在抒情詩當中是國內寫得最好的了,我有西川編的《海子詩全編》。還有你蒼耳的詩一直保持著沉穩,詩風質樸、多變,“虛構與真實互相融合”。相對而言,我更喜歡你那很有功底的評論文字。沙馬的詩顯得凝重和有更多的哲理意味。宋烈毅的詩則更為內斂、壓抑、痛苦,給人以飄移而惶恐的感覺。女詩人白夢、歌蘭的詩一直是感情細膩而又敏感的。路順、張建新、甄文他們的詩可塑性都很強。可能還有一些詩人我沒有接觸到,不知道他們的作品,就不能在這里妄加評論了。最后,我不得不提一下余怒,他的詩,因為讀得太多,了解得也非常全面,我應該是愛進了骨髓,他一直處在不斷探索,不斷創新當中,他總是告訴大家寫詩可以這樣寫,而不僅僅像以前那樣寫。他的這種尋求觀念,中擊的東西影響了一批又一批詩人,乃至當今的詩壇。他的這種尋求創新的精神無情的“打破”了人們固有的詩歌觀念。“打破”是一個人從認知到創新的過程,沒有認知上的改變,很難有這種創新上的突破,沒有這種創新上的突破,就很難讓我們產生一種新的體驗,他給詩壇帶來的就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他的詩荒誕、晦澀,不符合大眾趣味,很多人不太懂,但更有研究價值。當初我可能是被他的那首長詩《毀滅》而“毀滅”,答應他的邀請參加了《野海詩社》。
蒼耳:孤獨狀態對詩人也許是重要的,但每個人對孤獨都有自己的切身體驗。你是屬于被動地感受生活中的孤獨呢,還是主動地在人群中保持孤獨?
紫蘇:孤獨狀態對詩人非常重要,不保持孤獨的心情,你無法靜下來寫詩,寫詩時我是屬于主動地在人群中保持孤獨。我喜歡林黛玉的“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以落花自比:“質本潔來還潔去,莫叫污淖陷渠溝。”生活中我討厭卑劣和庸俗的東西,但我還是比較開朗、快樂的。我不喜歡她的多愁善感,我喜歡她的“讀書”而不“知禮”的伶牙利齒,不屑一顧的個性。她認為這種“知禮”不過是一種趨炎附勢罷了。
蒼耳:生活在長江之濱的詩人是幸福的,還記得小時候在江邊的趣事嗎?寫過河流嗎?
紫蘇:在長江邊上長大的詩人當然是幸福的,我們從不會感到缺水,水能養性,就像詩歌一樣,我孤獨的時候,就會“借助于詩歌與水”(這是我詩中句子)。我記得小時候外婆帶我去江邊洗衣、洗菜,那時候我光著一雙小腳丫在江灘上撿美麗的鵝卵石,和同伴們比誰撿的鵝卵石最漂亮,看男孩子們下水游泳;有的勇敢地游到長江對岸。我寫河流的詩太多了,如:《離水很近》、《偶遇》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