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撲日本的文化名片

2005年的一天，日本NHK電視臺突然插播的一條新聞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日本相撲多年來的頭號看點、第六十五代橫綱貴乃花宣布引退。隨后日本相撲協(xié)會一致通過，授予貴乃花“一代年寄”的最高榮譽稱號，并給予1.3億日元的、有史以來最高的貢獻獎。日本政府也授予其國民榮譽獎。讀賣新聞、朝日新聞、產經(jīng)新聞等各大報紙都用頭版半版的篇幅進行了報道，電視臺也連續(xù)重放。一個運動員引退引起這樣大的轟動，在日本歷史上實屬空前，日本國民復雜的心理感嘆和憂慮盡顯無遺。貴乃花宣布引退的第二天，“國技館”的上座率就不滿50%，相撲界簡直成了泡沫經(jīng)濟破滅后日本社會的縮影。

“現(xiàn)在橫綱只剩下美國的武藏丸、蒙古的朝青龍，日本人在哪里？”“簡直太丟人了！”部屋（相撲的訓練會館）的小伙子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只有一個年屆50的中年漢子在一旁冷眼旁觀，以往的成敗榮辱早已讓他看淡世情：“如果說相撲的世界是勝負的世界，人生也就是勝負的世界。”這是他的哲學，他就是部屋的掌門師傅高砂浦五郎。

生命中的感動

根據(jù)考古資料，最早的赤身相撲格斗術，可能來自鄂爾多斯草原的胡人。到西晉時代，五胡大量南遷，漢人中開始有了相撲的名稱。但今日已不再有這種稱呼了，現(xiàn)在山西定襄、原平一帶的原胡人牧馬之地，仍有赤身的“摸泥鰍摔跤”和“撓羊賽”的傳統(tǒng)，這或許就是當年游牧民族赤身相撲的遺風吧。

公元695年，日本開始有了相撲比賽。公元728年，相撲進入日本貴族的生活圈子，宮廷中每年定期舉行“相撲節(jié)會”。過了四百多年，隨著皇室衰微，相撲從宮廷走入民間，并與民間祭神、驅魔、慶祝豐收和占卜生產兇吉拉上關系。從17世紀開始，興起了職業(yè)相撲，1909年東京建起一座專供相撲比賽使用的國技館，1941年相撲更被列為學校體育正式科目。職業(yè)大相撲被視為一種高尚的職業(yè)，這與日本人傳統(tǒng)的君主觀念有很大關系。古代相撲只能在御前為天皇表演，當時的“相撲節(jié)會”是宮中重要儀式之一，相撲手將有幸上場視為畢生榮譽，人們亦把相撲手奉若英雄。積習下來，到了武士當權的幕府時代以至今日，在人們心中，仍然十分尊重他們。當代職業(yè)相撲手必須參加日本相撲協(xié)會舉辦的訓練班，訓練內容包括思想修養(yǎng)、飲食、相撲技術、運動醫(yī)學、生理學及漢詩的學習。

當代大相撲比賽在稱為“土”的場地上進行。它是由粘土構成的正方形土臺，高約60厘米，邊長6.7米，土臺中央有一個直徑為4.55米的圓圈，圓圈以嵌入土臺內的稻草繩為界，在堅實平整的比賽區(qū)表面鋪上一薄層細砂。傳統(tǒng)的比賽像18世紀的“江都勸進大相撲浮繪之圖”描繪的那樣，土四角有柱，上托日式屋頂，觀眾在臺下圍觀，同中國古代的打擂臺很相似。從1951年起，因柱子有礙觀眾視線，將其取消，改用懸掛式屋頂。按規(guī)則，力士們必須在圈內較力，如一方被逐出圈外，或是在圈內以腳掌以外的任何部位著地，都算輸。

相撲手按比賽成績，分為十個等級：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兩、前頭、小結、關脅、大關、橫綱。正式的相撲比賽每年6場，按季節(jié)舉辦，即“初場”、“春場”、“夏場”、“秋場”、“名古屋場”、“九州場”，分別在東京、名古屋、大阪、福岡舉行。其中東京三場，其他三個城市各一場。每場比賽為期15天。高砂浦五郎在1983年夏天升到了僅次于橫綱的“大關”級別，1985年春場首次、也是唯一一次獲得冠軍。退役時，高砂浦五郎總計564勝382負。退役后高砂浦五郎先是在若松部屋擔任教練，后來回到高砂部屋繼承了師門衣缽。

高砂掌門常常給他的徒弟放這樣一段錄像：相撲大關小錦與橫綱曙的比賽。一向作風兇悍的曙總是在將小錦撲出圈外后，跨前一步扶住他——曙和小錦同是自夏威夷赴日謀生的相撲手。浦五郎問他年輕的弟子們：“看到了什么？”“對付大塊頭時，身高2米的曙竟然也能靈活地借力打力，把對手閃出圈外，技術太棒啦！”徒弟們紛紛答道。“混蛋！”師傅發(fā)怒了，“你們只注意這些。沒看到小錦摔出去后，曙的那一扶嗎？”是的，那一瞬間包含了人生百味。“看看你們身邊的師兄弟！記住，競技體育的斗士只有擁有了一顆偉大的心靈，才能到達巔峰。”

力士火鍋

在倫敦、巴黎和紐約的街頭，你有時會看到一座座身著和服的移動“肉山”迎面走過來。日本為了擴大國際知名度，過去十多年來不遣余力地將相撲運動推向世界，每年都要在歐洲、北美、亞洲各城市的舉行親善巡回表演。這些日本超級大力士每到一地，都引起圍觀。相撲運動也同富士山一樣，成為日本的代名詞。

相撲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也造就了一系列相關產業(yè)，如相撲料理、相撲茶點、相撲紀念品等。到競技館觀看相撲比賽，宛如置身于江戶幕府時代的市井之中，前廳和走廊里是一家家妝點成江戶風格的酒肆、茶坊、點心店和工藝品作坊，身著古裝的伙計奔走其間，十分熱鬧。競技館內的觀眾席分為兩大類，靠近賽臺周圍的是盤腿而坐的坐席，每4個人坐在一個方格內。后排和二層為普通坐椅。坐席票價最貴，約一萬日元一張，且很難買到，這類票多為日本各大公司常年包租，用來招待公司職員或客人。坐在坐席內的觀眾享受特殊服務，可隨意點吃點喝，最后吃不了可以兜著走；看完比賽，觀眾還可到指定地點領取紀念品，而這些費用全都包括在門票費內。相撲業(yè)帶來了巨大的經(jīng)濟效益，僅一年舉行的六場大賽，就可為日本相撲協(xié)會創(chuàng)下150億日元的收益，相關的收入則難以估算。

職業(yè)相撲手必須體型魁梧，20歲之后要求身高1米75以上，體重超過120千克。一流的相撲手最后都有一個巨大而呈梨狀的軀體，他們能有如此身型，秘訣就在飲食。普通人看到力士們吃飯，只能瞠目結舌，他們驚人的食量大約是正常人的十倍。力士們日常吃的是一種叫作“力士火鍋”的特殊飯食，這是典型的營養(yǎng)餐，將牛肉、魚肉、豆制品、蔬菜、大米等放在一個大鍋內燉煮，大家圍鍋而食。力士們一天只吃兩頓飯，餐后倒頭便睡，按這種規(guī)律起居生活，目的只有一個：催肥。

要出人頭地，必須吃盡千辛萬苦。“我入門時就告訴自己，從此你小子就生活在沸騰的力士火鍋里了。”浦五郎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想像貴乃花那樣成為偶像，花邊新聞越多越好。我年輕那時候，相撲力士的生活非常刻板。平日嚴禁喝酒，不許隨便外出，每天早上5時起床訓練，晚上9時熄燈休息，年復一年，沒有任何改變。”

相撲界等級森嚴，小相撲力士必須從擦地、打掃訓練場地等雜活做起。在漫長的跋涉中，力士們的命運更多的是遭到無情淘汰。獨特的飲食習慣常使他們罹患糖尿病和心臟病，中途夭折者亦不少。

打磨自己的鉆石

相撲看似簡單，實則不然。相撲技術有“技麻利”七十手，加上傳統(tǒng)的四十八手，實際有一百多手。除了身重力不虧外，手足腰腕等部位的靈活運用也十分重要。誰能相信，這些走路都顯吃力的力士們竟個個能劈叉，用“動如猛虎，靜如臥兔”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高砂部屋的弟子從早到晚，除吃飯和午休，其余時間全用來反復練習推拉沖撞等枯燥的基本動作。“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年到頭，他們幾乎天天大汗淋漓地泡在訓練場里。高砂浦五郎有自己的一套理論：“相撲手與其會很多招術，不如有自己的特長。所謂一招鮮、吃遍天，就是此理。”

每次比賽時，參賽力士們都要兵分兩路，列隊入場，登臺亮相向觀眾致意。每對力士角逐之前都必須完成一整套繁瑣儀式。比賽開始，身著古裝的裁判的吆喝聲、觀眾的叫喊聲響成一片。只可惜相撲力士們對峙的時間太短，數(shù)秒至多數(shù)十秒鐘便結束了戰(zhàn)斗。敗者垂頭喪氣而去，勝者則蹲在賽臺上，從裁判手中接過裝在紙袋內的“褒賞金”。紅包由廠商提供，其實是變相的廣告費。每份紅包為6萬日元，其中3萬日元以現(xiàn)金形式裝入紙袋，2.5萬日元以勝者的名義存入相撲協(xié)會，5000日元作為手續(xù)費上繳比賽組織者。每次比賽的紅包個數(shù)不等，越是有實力的力士越多，反之越少，或只能望包興嘆。自1957年以后，日本開始在相撲界引入工資制度，力士們從此成為工薪階層。幾經(jīng)調整后，現(xiàn)在他們的月工資標準是，橫綱180萬日元，大關150萬日元，十兩65萬日元。進入十兩級以上的力士，其收入即相當于日本的中高階層，加上優(yōu)勝獎金和紅包，力士中的百萬富翁不乏其人。浦五郎當年身經(jīng)近千戰(zhàn)，現(xiàn)在他同樣讓自己的弟子多參賽，目的不僅是金錢，重要的是得到實戰(zhàn)經(jīng)驗，把比賽失利的恥辱轉化為前進的動力。浦五郎告訴弟子：“我可以把所有東西都教給你們，就是無法教會你們如何取勝，那要你們自己從失敗中學習。”

目前日本共有850個相撲力士，其中只有60多人能獲得好名次，而“橫綱”和“大關”僅寥寥數(shù)人。要取得成功，技術、體能、心理都要做好準備。“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日本橫綱了，你們不想成為下一個嗎？”浦五郎面對著站成一排的弟子們，仿佛將軍在檢閱他的軍隊，“當年近畿大學的禱監(jiān)督常對我說：‘你在什么情況下都別忘了自己肩負著近畿大學相撲部的招牌。’根據(jù)他的教誨，我送給你們一句話：‘你們肩負著日本相撲協(xié)會的招牌，什么時候都別忘了自己的責任。’”

在高砂浦五郎眼里，每個學生都是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無論你搞音樂、繪畫還是體育，你要做的都是挑戰(zhàn)自己，把自己打磨成璀璨的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