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在巴西的何氏一家

2006年2月 23日中午，我們乘坐的瓦利基航空公司客機降落在巴西第一大城市圣保羅，一出機場，一位中年男士迎著我們走來。“我是何安，歡迎你們！”他自我介紹道。哈，正是替我們在圣保羅安排公務活動的旅巴華人何安先生！只見他：個子不高卻很結實，衣著簡樸但很得體，敦厚中含著幾分精明，沉穩中透出些許躍動，基本標準的普通話中分明帶有福建鄉音。由于他與中國外文局在書刊業務上有合作關系，加之在圣保羅暢通的人脈，外文局領導委托他為我們的公務活動牽線搭橋，一見面，我們立刻就感覺到，這一委托是非常正確的。此后三天的所有活動證明，正是因為何安的精心安排，使我們此行不但圓滿完成了預定的公務活動，而且有幸結識了何氏兄弟一家，了解了他們在巴西幾十年的奮斗歷程，為我們巴西之行增添了豐富的內容和絢麗的色彩。

何安與他的書店

用過午飯，我們先到何安先生的書店“文昌影視書局”參觀拜訪。書店位于市中心華人聚居區，樓上樓下共500平米面積，樓上充作庫房，樓下對外營業，在當地應該算是不小的規模了。其中約三分之一的面積用于陳列、出售和出租大陸和港臺的影視光盤，碰巧有一位華人前來還盤、租盤，只聽他對何安說道：“張國立演的這部片子我看完了，我已經熟悉他了！不過我還想多看一點他的片子。” 看來，影視光盤基本上能較快反映中國兩岸三地影視光盤近期的生產和輸出狀況，據何安介紹，也是書店贏利的主要商品。

而書店里書籍的狀況卻讓我們扼腕嘆息，各類書架約占去書店三分之二的營業面積，仔細察看，不僅絕大部分書籍的出版日期距今十分遙遠，而且內容涉及面相當狹窄，大多是一些簡單介紹中華文化、醫藥、武術、生活常識的書，以及為數不少的現代言情小說袖珍讀本。在書店逗留期間，我看到兩個青少年讀者先后到書架前翻閱言情小說，看來這類書對青少年有相當吸引力。而這類書似乎大多出自港臺，因而我們大陸利用這類書來施加影響的回旋余地幾近為零，這是很可惜的。對比之下，介紹當代中國的書籍則少而又少，關于中國改革開放、經濟建設等的書籍幾乎難覓蹤跡。整個書籍的陳舊狀況令我們有恍如隔世之感。巴西有20多萬華人，其中有18萬住在圣保羅，中文書店是能夠有所作為的，而且，如果將業務對象進而擴大到巴西主流社會人群的話，經營規模還能得到擴張，我深感我們今后應改進向書店的供貨工作，盡快協助何安擺脫目前這種境況。同時，我不免在心中嘀咕：“開這樣的書店能賺多少錢？還能維持多久？”此后，在一次與何安聊天時我把我的疑慮說了出來。何安坦然言道：“賺不了多少錢，只夠維持生計。”“那你為何不另外選擇其他更能賺錢的行當去做？”聽到我的問話，何安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莊重，隨后一字一頓地回答道：“這是遵照我父親的遺愿！”

何安的父親及其遺愿

隨之，何安做了以下的一段敘述：

“我們舊居福建邵武，父親何德光1958年轉道香港來到巴西艱苦創業，辦起中文書店——文昌書局。由于遠離祖國，更由于當時中西尚未建交，因而歷盡艱辛，慘淡經營。但老人家始終以赤子之心，心向祖國，20世紀60年代，曾為解救在巴西蒙難的中國貿易代表而四處奔波、活動。此后，又為中西建交作出了重大貢獻，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圣保羅總領事館揭幕禮上，父親親手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紅旗。他曾先后7次回國參加各類政經活動，1980年，他率領巴西貿易代表團到中國訪問，受到鄧小平的親切接見。父親獲得旅巴華人的普遍尊重，成為僑界領袖，是巴西華人協會第一任會長。20世紀80年代初父親不幸患上癌癥，中國駐巴西大使館動員父親回國治療，但終因病毒擴散于1983年回巴西后病逝。

“我是1970年代來到父親身邊的，深受父親熱愛祖國的赤子之心感染。父親生前一直叮囑我們，我們是中國人，不要忘記中國，要把書店辦下去。所以，我接手書店業務后，盡管慘淡經營，但我就是堅持一個信念，要繼承父親的遺志，無論如何也要把書店辦下去！這可是南美唯一的中文書店呀，是溝通祖國和華僑的重要文化渠道呀！”

聽著何安父子的故事和何安莊嚴的誓言，我不由得對他們父子肅然起敬。

“可是，你們看得出來，世代相傳，到我們的下一代恐怕就會出現問題，我的孩子接替書店事業的可能性不會很大。好在這些年，中國外文局和國內有關部門給予我的書店很多支持，讓我對未來又增添了信心。所以我想如果國內有關方面如外文局能夠更好地利用我的書店，或者建立更加緊密的合作關系，書店就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就能夠繼續存在下去，我父親在地下有知，就更加安心、放心了！”

何安的聲音似乎有點哽咽，我也覺得眼簾開始濕潤起來……

何安的兩個侄子

傍晚，結束了在圣保羅大學的公務活動，我們就應何安先生之邀前往他家中，

“我太太為你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路上，何安不無得意地對我們說，顯然，他對于能夠順利地把我們請到家里，感到非常高興，更使他高興的是，我們答應改變原定于明天進行的游覽計劃，而去郊區一個開發區參觀他哥哥及其兒子開辦的工廠。

亮燈時分，我們到達何安家。漂亮的別墅小樓顯示出這是一個中產家庭的居所，窗明幾凈，簡潔而不奢華。何安說，他和家人因為忙于工作，也為了方便孩子們上學，一般住在城里的簡易寓所，周末或節假日才回到這里。今天則是為了招待我們這些來自祖國的“貴客”。

小坐片刻，見先后進來兩對風度翩翩的年輕夫婦，何安介紹說，這是他的兩個侄子和他們的太太，年長一些的叫何易，小點的叫何如，都不滿40歲的樣子。何易何如看到我們，顯得特別興奮，一面和我們緊緊握手，一面不住地說：“祖國來人，太高興了，太高興了！”他們真摯熱情的情緒感染了我們，大家頓時就放棄了拘謹，很快熱絡起來，一如老友重逢。何如還趕緊向我們做了一番解釋：“我爸我媽原本也要來的，臨時有點事不能趕過來了，好在你們明天要去廠里，就明天見面吧！”

在交談中，我發現何如帶有中國北方口音，不禁發問。何如笑道：“我從小隨父母在內蒙古烏海市生活，以后在上海鐵道學院學習，畢業后才到巴西。”何安插進來介紹說，何如到巴西后，很快學會了葡萄牙文，逐步融入了巴西社會，并開始從事汽車音響的進出口業務。這一經歷使他積累了汽車音響經銷方面的經驗，為日后創辦汽車音響企業奠定了基礎。而他哥哥何易則走了另外一條成長道路。1979年，何德光回國時將何行的大兒子（現在墨西哥發展）和二兒子何易帶到了巴西，當年何易才12歲，在爺爺和叔叔（何安）的帶領和照顧下，摸爬滾打，成長起來。他在巴西的成長歷程中，充滿了坎坷與搏斗，但正因為此，他深入地了解了巴西、巴西人，大學畢業后，他進入一家公司從事銷售業務，掌握了巴西的銷售渠道，也為日后家族事業的發展打下了重要的基礎。2005年，何易作為唯一一名南美洲華人青年入選中國國務院僑辦評選出的世界100位華人青年企業家。何易還與巴西女子愛麗塔結為連理。“愛麗塔更熟知巴西和巴西人，她經常為家族的事業長袖善舞，展開公關，是其他人難以替代的。”何安向我們介紹道。何易將叔叔的話翻譯給愛麗塔，愛麗塔開心地笑起來。

“我們中國人是非常聰明的，又能吃苦耐勞，在巴西這塊資源豐富的土地上，我們這些在內蒙古沙漠和草原上成長起來的人，什么困難都不怕！什么事業都能做成！”何易何如兄弟自豪地說。新一代華人似乎比老一代少了些矜持、含蓄，多了些豪情、膽略，同他們的前輩一樣能夠讓世人刮目相看。

晚宴開始，富有福建風味的菜肴一道道上桌，在異國他鄉嘗到如此地道的中國菜，真讓我們賞心悅目、大快朵頤。難怪何安剛才如此夸獎他太太的廚藝，名不虛傳哪！品嘗著美味佳肴，看著這樂融融的一家人，尤其是看著兩對年輕人，我內心更急于想見到他們的父親、何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何行。

何安的兄長何行

第二天一早，我們便驅車前往位于圣保羅市郊的圣約瑟工業園區，何安的哥哥、何易何如的父親何行領頭創辦的汽車音響工廠就在這工業園區內。

何行與夫人已站在公司（工廠）大樓門廳內等候我們，我和他們欣賞似的互相端詳，何行果然氣度不凡，言行舉止讓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了，在他身上依舊保留著國內領導干部的那種氣質啊：沉穩、大度，親切而含蓄，溫和而不失權威。我還隱約感到其中似有軍人的影子。總之，一見到何行，就能找到答案：他確實是這個家族目前當之無愧的領軍人物。

在會議室內一坐定，何行就開門見山為我們介紹工廠的情況：這是一座制造汽車音響的工廠，總廠400名員工，在亞馬孫那邊的馬瑙斯還設有分廠，另有員工100名。其中包含管理和技術人員60余名（有6名高級技術人員聘自中國）。工廠生產汽車揚聲器、CD、DVD等設備。“巴西人非常喜歡音樂，他們可以買二手汽車，但一定要在車內裝上一流音響，因此，1998年以前，我的孩子們就開始從事汽車音響設備的營銷業務，那時基本上是從美、日、韓等國進口。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后，我們減少了從以上國家的進口，增加了從中國的進口，奠定了與中國的貿易基礎。但巴西對進口控制很嚴，發展受到限制，于是我們就考慮從北京進口零部件，在巴西建廠組裝。這樣做，既有利于中國增加外匯，也有利于解決巴西的就業問題，一舉兩得，中巴可以實現雙贏。”何行說。

何如插話：“公司員工500人，按一個巴西工人供養4個人計算，我們辦廠解決了2000人的衣食問題。”

何行接著說：“我們和中國北京電子進出口公司一談，他們非常支持，還派專家前來幫助籌備建廠，和我們合作的還有香港臨高（東莞）公司。目前公司產品已經打開市場，去年銷售額達到4500萬美元，僅CD一項每月就可以銷出好幾萬套。”

何如又插話道：“公司一開始就把趕超日本產品作為目標，由于我們的產品價廉物美，服務周到，能為所有巴西車型配套，所以深受巴西駕車者喜愛和歡迎，目前我們的品牌BUSTER已經在巴西家喻戶曉，過去巴西市場基本上被日本產品占領，現在有50%～60%是我們的產品了，全國各大超市都有我們的產品。待到占有70%份額時，我們打算進軍家庭音響市場，再過2～3年，準備引進中國電視機和家庭影院……”

對公司取得的輝煌業績和光明前景，我們代表團的同志們齊聲祝賀，會議室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這時，我長期以來養成的記者職業習慣驅使我發問：“何主席（何行系公司董事會主席），聽說你60歲退休后才從中國來到巴西進行第二次創業？”“是啊。”何行答道。我的提問顯然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他娓娓道出一段曲折動人的故事：

“1951年我15歲時，參加了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作戰，1955年被授予少尉軍銜，然而1958年我因為有‘海外關系’被轉業到內蒙古烏達車站，從扳道員做起，什么都干過，‘文革’中又被下放到吉蘭泰做列車貨運員，在沙漠中跑車整8年，差點被人遺忘了。‘文革’結束，父親回國探親，我的命運開始轉變，被調回呼和浩特鐵路局擔任工程師、高級工程師、總工程師。1979年，父親希望我隨他出國，我對父親說，我是革命干部，共產黨員，黨和國家培養了我，我還要盡我的職責，我沒有出去。1995年退休后，我覺得我已經實踐了自己的入黨誓言，完成了對革命應盡職責，而孩子們又因為事業發展需要我掌舵，一再勸我出國，最后我和太太下決心一起到巴西來重新創業。不知不覺10年過去了，終于實現了再次創業的夢想。回過頭來看，過去的經歷雖然坎坷，但對自己是不小的鍛煉，使我在60歲后仍然能夠有底氣去應付這里的各種困難。”

“您覺得你們成功的經驗是什么？”我又問道。

“天時、地利、人和。”

“怎么說？” “天時，是祖國的支持，沒有祖國有關方面的鼎力相助，我們有天大本事也搞不起來，記得那年賈慶林同志到廠里來，對我說，在巴西有事找大使，在中國有事找賈慶林，我就覺得祖國真是我們的靠山，祖國繁榮昌盛了，我們感到很自豪，自己成功了，不忘來自祖國的支持，這是真誠和深切的感受，到了外邊，真的是希望祖國一天比一天好，什么都能好。地利，是巴西的需要，我們只有適應巴西的實際需要才能生存和發展。人和，家人的齊心奮斗，你看得出來，我父親為我們今天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我的兒子兒媳婦各有其長，且能互補，各種困難經過他們的努力和調節最后都能擺平。”何行把臉轉向他的弟弟何安，“就說我弟弟吧，除了辦書店——其實不怎么賺錢，但這是華人的一個文化上的寄托和紐帶——他還被推舉為福建同鄉總會會長，協助中國使領館做了大量工作，例如處理移民（包括合法、非法）的種種復雜事務，耗去他大量時間和精力，但也是對我們事業的間接支持。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秉承了一個宗旨：為祖國增加財富作貢獻，為巴西創造就業盡力量。所以，盡管比我們來得早的有的是，比我們有錢的也有的是，但像我們這樣做得大做得好的卻鳳毛麟角。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這個企業，是中巴商貿的一根紐帶。”

中午就餐時，我和何行繼續討論。我請教他：“現在國際上對中國產品有一種擔心，認為擠占了他們的市場，威脅到他們的生存空間，你創辦的企業給我一個啟發，今后國內可不可以改變單純的商品輸出的方式，改為到國外（依托華人的背景和優勢）投資創辦企業的方式，是否就可以減少這方面的摩擦和壓力？”何行想了想答道：“這是個很好的想法，但要慎重。例如巴西這個地方，政府、工會、白道、黑道，很難對付，但都需要擺平，創業的艱辛非常人能夠體會，我們在這里也要經常變換策略，一步一步探索著往前走，搞不好，大量的投資就會被折騰得無影無蹤，這并非沒有先例呀！要慎重！慎重！”

聽到這里，我不禁頻頻點頭。同時也從心里佩服了何行和他的家人。我不由得掏出筆來，為何行寫下兩行句子：

遠涉三大洋，體念先人游子情，情真勢必薪火傳；

創業一甲子，凝結兩代中華功，功到自然碩果成。

我為我們在海外的華人以及他們創造的業績而感到光榮！衷心祝愿他們萬里長波，一帆風順！

責編： 雷向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