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燭之下,那首我最鐘愛的《二泉映月》拂去了記憶的塵土,我又想起了故鄉那一尺見方的長滿雜草的泉眼。泉水終日長流在山澗,偌大的一座山,卻只聽得見汩汩的泉水聲和著清脆的鳥鳴聲,還伴著外婆手中的已變了形的打衣棒捶打衣物的節奏聲。
或許是外婆已深埋在那黃土之下,或許是我不再?;剜l了,外婆的音容笑貌似乎也不曾留下多少在我的記憶里,但滿頭銀發的她用五根枯樹枝似的手緊扣著歷盡滄桑的打衣棒,坐在泉眼邊橢圓的木盆前,動作遲鈍的捶打著衣服的形象仍然很清晰。
故鄉的泉眼是這塊貧瘠土地上惟一的水源。它只有拳頭般大小,泉水從一石縫間呈放射狀輕快的向外涌,下方有一水井,平日蓄水不多,青苔早已爬滿了它的身軀,井壁上凹凸不平。泉水終年不斷,很少見到雜質,冬暖夏涼,以致村民們洗衣不用自己燒熱水,夏天存放蔬菜不用電冰箱。喝上一口泉水,清涼可口,疲勞頓時煙消云散了,渾身舒暢!用泉水沏好的茶自然是上等的,既有茶葉的芳香四溢,也有泉水的甘甜可口,決不亞于碧螺春。
蜻蜓之類的昆蟲常常去光顧一下泉眼,但去泉眼最多的還是我和外婆。兒時和外婆去泉眼并不奢求什么,只是為了捕捉一些昆蟲或用樹葉做成小船然后放入水中讓它去遠航為樂。有時曾被一些小東西嚇的大叫,外婆見了又氣又笑,偶爾也能讓外婆嘮叨幾句。那時,我并不太懂得外婆的嘮叨。有幾次我跑到井邊抽掉了用來引水的長竹竿并攪渾了泉水,被外婆發現后,她拿著枯樹枝追得我滿山跑。后來她語重心長地向我講到: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泉眼被一個姓亥的地主霸占著,村民們吃水還要用錢買。可憐的百姓哪有錢去買,只好用一種背桶去十里以外的地方背水吃,年青的人拖瘦,年老的人拖死。后來,泉眼回到了人們手中。村民們捐了錢建起了今日的水井。外婆講到這里眼眶里噙滿了淚水,一顆老淚落進了泉水里,很快和泉水融為一體。
從此,我和小伙伴們常常去泉眼邊清理雜草,常常用芭蕉葉做成兩只小杯,舀上一口泉眼的水,讓外婆潤一潤裂唇,還會對外婆說:“我長大了一定帶您去看海。”外婆這時總是笑著撫摸我的頭用慈愛的眼光望著我。
泉水依舊歡快地流著,我和伙伴們慢慢長大了,外婆的打衣棒依舊上下飛舞著,只是身上的一件青布衫和一條深灰色棉褲變淡了,手掌長滿了厚厚的老繭,臉上也被皺紋全侵占了,我漸漸明白了有生之年能和外婆一起度過童年也是一種福份。
兩年前的一個夏日,外婆終究還是告別了朝夕相處的泉眼,告別了她最愛的孫子。從此泉水孤獨地流,我孤獨地走,面對泉眼只是常常獨自落淚,泉水似乎也沒了往日的歡快。
今年,我再次回到故鄉,泉眼仿佛更加消瘦了。我清理了一下雜草,落下了一串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