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水作品

皮里故事(長詩節選)

3

我住在三樓

三樓以上的污水都流經我臥室內壁的管道

我相信那流下來的水

是污水。絕對的污水。我想像不出的

什么樣子的污水。污水。污水

我滿腦子都是污水

那些污水流下來。興奮。熱烈

幽怨。穩重。說不出的酸甜苦辣咸淡

從我的頭頂嗚咽到腳下

進入二樓熟睡的夢

已經走到深處，我看不見的囈語里

后一滴我永遠都不承認的污水

已經潛藏我的睡眠

4

我突然發現

我已經不是主語

自從有了一個女人

我發現我是賓語

我很不習慣這個曾經是我父親的位置

我很不習慣這個曾經是我母親的

位置。我敷衍我自己

我知道我已經不可能

再成為那些活潑可愛的小臉蛋

我明知我無權是定語、狀語

當老婆成為老媽

我成為老爸

我只能是滿載所有情感的補語

我很愿意仰望謂語的指示

補充我未完結的擺動

6

我預測不到今天的陽光

如此美麗。我從這里

走到那里的時候

我發現這些陽光奔跑起來

它們呼告：

我們怎么沒有預測到今天會出現這樣一個人

我不禁

一陣寒冷

7

我向遠處走

我說我要去遠方我說我這是流浪

我向近處走

我說我要回家我說這沒商量

無論向遠處、近處

我都要經過一棵樹

多年以后我仍會記憶的一棵樹

我向上，想起它

我向下，想起它

我會在回到它身邊的一刻

把我多年前的心愿

晾曬枝丫上

8

我沉潛于節日慶典

我撣去馬甲上的灰塵

我不想老化的皺紋擾亂新鮮的

血色。我淪陷

在季節的骨縫。皮肉之下

我的說不完的貼心話

我不是沒有球狀之根的閃電

我不是不能突圍，作繭自縛

一種肢體意譯為愛的一刻

我只想把自己的舌根

藏在自己的酒杯

9

無話可說

我想找話說說

說說我們的愛

說說我們知道的光陰

說說我們還不知道的光陰

說些什么鬼話

說些什么神話

說些我們不知道的話

我們有話可說了

我卻不知道

我們最后都說了些什么

13

我突然想到

我是一位晨練的老人

在公園里散步的

大都是老人

看到那么多的老人晨練

我便向空中吐了很多很多的氣體

我感到年輕、有力

精神矍鑠、一蹦老高

我一蹦就看到山后的紅太陽

早晨的紅太陽高起來

我便矮下去

15

我從一個鳥窩下走過

我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知道梅花的季節不會有鳥蛋

這是我多年來的常識

我當然不會停下來

掏鳥窩了

連少年都不會

可我卻感覺到有眼睛

窺視我的脊背

若是多年前我將上樹

看個究竟

可是現在我不

將來也不

我會讓這只藏有秘密的

鳥蛋

永遠也不知道

我早就

發現了它

18

我把月亮帶回家

突然就想到一場婚姻

那就很麻煩

比一百集的韓劇

更難以忍受

想想我就頭暈

更別說像車軌一樣平行延伸的日子

愛情嘛

也沒有長出兩條腿

想一想愛一個女人

頂多是復制出幾個不同的自己

我不想讓風進來

起身把窗簾

輕輕拉上

20

我們的肉體和靈魂

多像鞋子和腳

我們的腳鉆進鞋子里

總能健步如飛

不過鞋子不是肉體

腳也千真萬確不是靈魂

我想了好久仍不能有一妙喻

鍛煉歸來

我又把靈魂裝進軀體

我的鞋子

蠢蠢欲動

23

從遠古到現在

這個進化與電腦無關

從滿身毛發到全身赤裸

從徒手搏擊到躬身電腦

這些都與進化無關

話是這么說，不過深夜

我在緊張地敲擊鍵盤

緊張地向黑暗表達我的曖昧

我時刻都恐懼

我們的尾巴

又會長在我們的屁股上

24

我對母親說

我會遠離危險

我說我不會和光頭的人交往

我說我不會和長頭發的人交往

我說我不會和疤痕累累的臉

交往。我對母親保證

我才忐忑不安地進入城市

其實我的朋友

大都是光頭、長發和傷痕累累

的人

都不是

亡命之徒

34

穿越你的皮大衣和你的玫瑰

我走在你背后四月的田野

我的身體安靜、舒展

在返鄉的空氣、渴望和遺愿中

我遺棄了淚水

我丟棄了美麗的金項鏈

我愿意我是我的泥土

我是我的春天

35

盛典依然進行

我不是那個講真話的孩子

虛假的雪花從空中恩飾我們的幸福

我在流動，帶著嗓音

大搖大擺笑過一條條大街

我不斷地招手，

向那個孩子

已經長大成年的

自己

我

36

不斷地走向大街

不斷地走回小屋

我這是在尋找偶然的花朵

我是想在我的背后

讓她們

默然綻放

38

我知道骨頭沒有遺失

我聽到了骨髓的沸騰

我已經忍不住了

我知道骨頭蠱惑了黑夜

我知道黑夜縫合在骨頭里

我必須吞食它

我才能吞食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