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健君詩歌

和朋友深夜徘徊于長潭壩頭

喊聲跌落了

沒有劃破夜空。沒有長久回蕩

——我也曾被夜撞倒多少回

車熄了引擎。風吹散

壩腳幾戶農舍的黯淡燈火

微弱的燈火啊，再暗，夜都撲不滅

在這壩頭，我們談逝去的事物

話語漸漸減少

直至，和湖水一樣沉默

曾經錯過了喧嘩——

黑暗面前，我們很多時候選擇了沉默

很多時候

怎么揮霍這一斤春天

父母老了

送他們每人一兩春天

再額外的多一兩

他們肩并肩坐著

回想年輕時的激情

給親戚們二兩春天

不分到每人手上

從第一個串門時帶上

接著往下傳

一定要經常走動

愛人，也給你二兩春天吧

讓你的目光和笑聲

都渲染春天的訊息

走到哪都春意盎然

我的朋友只送一兩春天

每人都分到一點

他們血管里充滿斗志

有自己的春天

我的孩子只給他半兩春天

招引流水、鳥聲和善良的蟲作玩伴

他有足夠的未來攢下更多的春天

我只背著半兩春天出門

通往三月的路上

遇見森林、大海、教堂和村落

剩下最后一兩春天

饋贈給我的敵人吧

你們要丟下手中的刺

學習一朵花的成長

或許有一天，我們

成為守護春天的兩只狗

百合花開

我還沒想出風的心事

藍天就把浮云的憂郁給了夏

野外的山坡，已有向晚的夕光鋪上

我知道，百合花要開了

我的愛情要來了

在這青山也充滿深情的美麗——刻

要披上今晚的月光，要借來童話中最精彩

的段落

感謝這雙脈脈的眼神

你應該懂得它的涵義。感謝故鄉

讓我用村莊一樣樸實的情懷向你求愛

百合花開了。我的愛情來了

三生石上，刻下百年的盟誓

誰先去幾年，誰就在奈何橋上等幾年

求 愛

不是說五月的荒野地長高了芨芨草

滿坡的鮮花在清風里搖

我只身打馬，翻越泉水涌淌的山脈

我只身啊，背負寶劍和紅粉

這樣的日子不會很長，也不一定短

艱辛的旅途不要耗盡我的勇氣和精力

那一天，讓雨盡量下，花盡情開，草盡力擺

我拿著針線向你求愛。求你把我們的日子

縫在一起。我知道

春天不肯嫁給我是因為有你

村莊沒有把多年前的歌聲和那條路還給我

那么，記住我只身打馬翻山涉水的深情

為了向你求愛，我已把憂傷的馬車

推入深谷

我們一直坐到天黑

我和父親，在野外的草坡坐著

談論人生和遙遠的話題

沉重的話題，像對面兩座山壓下

我們談起卻又輕松痛快

我們像聊一次家常。像聊那斜陽

落下后會去什么地方

夕光邁著二月的腳步，讓大地松口

讓我和父親披上金黃的襯衣

一只鳥在前面飛，鳴叫著，銜去這一帶的寂

靜

傍晚已在背后，催我們起身

我們尚在看最后一縷陽光縮回

聽野草叢中傳出輕歌淺唱

肩并肩挨著，在野外的草坡

一直到天黑下。世界包圍我和父親

我們相愛

我們相愛

我們以平平靜靜的姿態相愛

像兩棵緊緊相挨的白菜，一起長壯長白

日子越久，便長得越一模一樣

我們不懂得浪漫

不會沿沙灘走出老遠老遠

我們的手生來就賤，只會圍籬笆

養些雞鴨。種幾叢野菊

花開了，坐著遐想

在南山腳下結廬，舍棄功名和利祿

哎，我們簡簡單單地相愛

像兩棵草，風來一起彎腰

像寺院里的鐘和梆，晨暮時碰撞

我們相愛，一輩子只是

開開窗，曬曬太陽

等到日頭偏西，回家做飯

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要輕輕哭

啜泣的聲音，像針尖刺著心

我答應你，不哭出淚

咸澀的液體，像珍珠含在眼眶

我還答應你，不抽動雙肩

抖動的身體，哪里都顫栗

不答應你都不行

心被帶走，剩下淚水流成海

痛楚，鐵錘一樣砸下的痛楚啊

怎么躲避都是悲傷

我站在山坡，曠野，無人的老樹林

晚風，唉，不知道我是一個詩人

吹散了詩情畫意

那么，我就帶你去初唐看盛事

看我是怎樣飛揚跋扈的一個官人

你一臉驕傲，是依人的小娘子

我們都不哭，不憂傷

登岳陽樓或黃鶴樓看茫茫海天一色

我就答應你這些了

剩下的歲月里繼續寫詩

不沾煙草和別的女子

你也答應我，會到處炫耀

啊，這個詩人，是我多么好的男人

(選自柯健君詩集《我們一直坐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