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風物

頭 巾

作為衣飾打扮的一種，頭巾可算典型的客家婦女的飾物象征。

頭巾的主要用途，一是保護頭發，二是保暖。客籍人聚居處，無論贛南、閩西還是粵北，皆崇山峻嶺，莽莽蒼蒼。客家先民從北方遷徙而來，他們渴望和平，渴望休養生息，可肥沃之地，盡在土著同胞手中，于是，客家祖先多居山野，開門是樹，有的將茅棚搭在半山腰，有的將泥房建于山旮旯，如是，即便趕圩場，走親戚，那羊腸小徑，綠樹成蔭，藤蔓枝垂，亦常常勾頭發，就更甭說進山打獵物、扒柴火、摘木梓了。于是，客家婦女起初只是為了護住那一頭青絲，便在頭上裹起那一塊方巾。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一介山野農婦啊!

別瞧頭巾就那么一塊方布，裹在頭上卻有一番區別。在客家女人中，裹頭巾者一定是已婚婦女，未婚姑娘是從不敢將它裹在頭上的。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出嫁這一天。和其他地方女子一樣，客家女子出嫁也頗為隆重和講究，而其中一項就是，出閣前，待嫁女子須由命好的嬸嫂幫她梳好頭，蒙上頭巾，由父親或長兄抱到馬背或轎上，一直到男家拜了天地、父母，男女雙方對拜進入洞房后，方可由新郎倌揭去。因之，客家人說頭巾時通常在前面加一個“蒙”字，稱作“蒙頭巾”。只不過新嫁娘所蒙的頭巾多為紅布或色彩絢麗的花巾，而絕對不能用黑色和白色的。

說起蒙頭巾，在客家地區還流傳著這樣一則有趣的故事。相傳，名震江南的大才子羅隱屢試落第后，邀上一個落第武秀才，走南闖北。一日，兩人來到瀲江河畔，剛要上一座小橋時，恰好碰見兩位砍柴的山妹子，山妹子問：你們可知道這叫什么橋?羅隱說：我只曉得三十三天有座金水橋，荒山野嶺哪個曉得什么橋?山妹子聽罷，放開了喉嚨唱：“此橋名叫畫眉橋，畫眉橋；上畫眉叫，要想過橋先賽歌，自古流傳到今朝，歌仙歌圣橋上過，扁嘴鴨子水上漂。”羅隱一聽，驚呆了，本想唱兩首反駁一下，奈何兩位山妹子已走遠了。羅隱秀才見橋下有一群洗衣婦，與武秀才咬了一陣耳朵后口中朗朗而出：“桌上筆頭尖又尖，雙手磨墨自團圓；一篇文章做得好，必定中個文狀元。”接著，武秀才也從口中吟出四句來：“袋中箭頭尖又尖，拉開滿弓自團圓；九支飛箭射準靶，必定中個武狀元。”說罷，兩人望著河里婦女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可沒等二人得意兩分鐘，從河里的洗衣婦中唱出四句：“胸前乳頭尖又尖，雙手搓乳白團圓；一胎生下兩個崽，必中文武雙狀元。”

兩人聽罷，羞得臉紅耳赤，無地自容。羅隱雖是才子，卻心胸狹隘，找了一個巫師在一塊方巾上畫了．符咒，然后送給一個正坐月子的客家婦女讓她蒙在頭上，蒙即為“裹”之意，羅隱借“蒙”與“懵”諧音，想讓頭腦精明的客家婦女變得懵懵懂懂。相傳，此后的客家婦女每每坐月于時便開始蒙頭巾，而頭巾一蒙，她們的聰明才智果然漸漸褪化。當然那是人們的杜撰，不可信。但客家婦女分娩之初為防頭部受寒，頭巾則成了必裹之物。

火 籠

贛南山多，滿山遍野茂林修竹，幽篁處處。那脈脈翠綠，遮掩了農家多少困窘，也裝點得鄉村猶如一幅幅婀娜多姿的水彩畫卷。竹的作用可多了，心靈手巧的蔑匠將砍下的竹去枝、削節，按所需量好尺寸，用鋸鋸平一頭，然后將篾刀鋒刃對準剖面中心，左手一刀下去，隨著刀鋒的鍥入，雙手在篾片脊背兩端用刀一按，運一口氣劈下，“嘩啦”一聲響，竹就一破兩半了。

竹被剖成片，再削薄，便成篾片。假若再把篾片剖薄，分成絲，便稱作篾絲。片和絲就可以用來織成許多農具家什如籮、簍等等。

制作火籠，須先將大小如兩指寬的篾片箍成直徑4或6寸不等的圈(長的制成大火籠，短的則制成小孩烤火用的小火籠)，然后用4條篾片將上下兩圈固定牢，圍成一個圓柱。圓柱體周圍用篾絲織緊，將一條帶青皮的蔑片用火熏軟，變成“n”形，兩端插入圓柱兩側，扣牢，拱起部分是提手，底內部鑲一個士字形木楔，以供放土制泥缽。烤火時，缽內盛上炭火，蓋上一鐵算子，便可。

火籠的用途當然是取暖，寒冬脂月，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忙活了一年的農家人此時雖說有了閑暇，卻也僅僅是田里的活可暫時擱一擱。可不，山區多油茶，可掰茶桃殼卻是最費時的事。農家人將白露、秋分油茶桃采回家，趁秋陽曝曬、茶桃裂開后就挑進屋堆在樓閣待掰。直到冬季來臨，冰封大地，婦女、小孩此時便都端了竹椅圍坐在樓閣油茶桃殼旁，人人兩腿之間都放了個火籠，邊烤火，邊掰著茶桃殼。掰茶桃殼可稱得上農家人最輕松的活了。被掰掉殼的仁兒便你一粒我一粒丟到籮里，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的嗒嗒，甚是好聽。

茶油是客家人的特產，挑到城里賣，城里人特稀罕，價兒高，因之，茶油便成了莊稼人度年過節的希望所在。此時雖然多是呵氣成冰的季節，但因有了這種希望，掰一會兒茶桃殼便將凍得發紅的手放到火籠上暖一陣，臉上盛滿笑意。

也常有些趣事在烤火時發生。掰著掰著，某個小孩火籠里冒起了濃煙，那準是茶桃殼掉進火籠里了。有時，大人忽地翕了翕鼻子，嘴里說著“臭，臭”，眼尖的孩子突地指著旁邊的伙伴驚叫：“是你的褲帶著火了!”一旁的小孩子站起一瞧，果是那雞腸子般的褲帶漏入火籠內燃著了。孩子手忙腳亂熄了火，抹了抹鼻涕，掰茶桃殼的人此時已笑得前仰后翻。

至于愛打牌的漢子，逢雪天像在屁股后頭吊個火籠，或到茶館，或聚在左鄰右宅湊成一桌，一打就是一天。待到炭火熄滅了，才知道天寒了，肚饑了，才跺著腳回家尋一口飯吃。而我們那一代孩子，卻大多有這樣的經歷：冬天放牛，出發前各自從家中偷幾粒豆子、玉米子或捎幾只紅薯，到了野地，便將火籠中的炭火撥得旺旺的，將紅薯等放在火籠里烤熟了“打平伙”。也有膽大的從家中偷了雞蛋、茶油出來，將用完了雪花膏的大盒子放在火籠里煎蛋吃。當然那是最嘴饞、最調皮的，一般的孩子爆幾顆玉米花吃也就心滿意足了。

進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隨著全球氣候變暖，贛南的冬季難得一見雪花了，加之現代物質文明迅猛發展，農家有了電熱毯什么的，火籠快成一種歷史紀念物了。盡管如此，火籠卻溫暖過一代又一代客家人的心。

碓

談起碓，則會牽扯礱，客家有俗語說：礱礱碓碓，或曰：搭礱搭碓。意指說話辦事拉東扯西，會錯了意或繞不到一條道上。可不是，礱和碓是有著天然的區別的，礱谷用雙手推，打三百六十度圈圈，而踏碓著力點則在腳上，靠壓力將谷殼分離或碾碎。

碓在農家人的生活中尤為重要，可不知何故，難的數量卻遠遠少于礱。那么，是不是碓更難制造呢?碓的一部分是難臼，用石頭鑿成，樣子像盆，底部一邊高一邊低，傾斜式放置，周圍還要鋪個圈成鍋式；另一部分，是碓公及扶手，“碓公”之名由何而來，未有考證，只是，碓公須用木質堅硬的樹木制成，樹的直徑至少一尺見方以上，長五至六尺，碓公的嘴勾用鐵皮包裹，再打上密密實實的鐵釘，才經久耐踏。扶手是圓木削成，大小以大人手握在兩板之間合適為宜，扶手的兩端，塞入豎立的兩塊青石板上鑿咸的石洞里，碓公便放置在兩板之間的扶手下邊，沿稚公方位挖兩條寬寬的槽，地下還要挖個坑，腳踩在扁平的碓把頂端．碓公嘴便高高蹺起，像幼兒園小孩坐蹺蹺板一樣，利用杠桿原理，一踩一蹺，一放一落，應用碓勾嘴落入臼里的力量，使臼里的谷殼分離或把米難成粉末。

踏碓不比推礱，由于碓勾過長過大過重，沒幾斤蠻力，是不易踏得動的，力怯的人，須得兩個人排排站，齊心協力踩，碓勾才能高蹺，而勾嘴蹺得越高，落入臼中的力量就越猛，碓起糙米或米粉就越快。

谷粒礱過后，還須經難碓幾下，再篩干、舂凈，方能入鍋煮食。碓除了經常用來碓糙米外，其它的用途是什么呢?那就是碓米粉了。

在客屬地區，煎油酥子大概稱得上人們過大年最隆重的一道作業吧!酥子雖由米粉揉捏切成，但煎酥子絕不能用磨石磨出來的米粉，那種米粉只適用于煎薯包、魚包、豆餅、花生餅，若煎酥于，定是堅硬瘦小，毫無膨脹，即客家人說的“有發頭”。誰家過年的酥子沒有“發頭”，便認為是新的一年不順的象征。因之，煎酥予的糯米，必須用冷水浸一至二個晚上，待其發脹，滴干水，再放臼里難踏，等油鍋燒得滾燙至沸騰，倒入酥子，用撈什子輕輕攪動、翻轉、撥離，酥子就在油鍋里逐漸膨化，待脹大成少婦拇指大小時，即用撈什于撈起，滴干油，退熱，裝入青瓷瓦罐里，新年待客，方便快捷，看著靚眼，聞著香噴噴，吃起來又酥又甜，味道很不一般。

客家話，碓的后面必捎上一個“寮”字。翻開《新華字典》，便知寮即指小屋，不必說，碓多置建在小屋內，且多設在村頭堡尾。

由于需要專門建間小屋來放碓，現在你總可以明白它數量稀少之緣故了吧?又因了碓多建于村頭堡尾僻靜處，碓寮的故事就和茶亭里的故事一樣，一個接一個的，且都水煙筒里抽旱煙——意味悠長。踏碓需要至少兩個人，如果男女共踏，身體少不了時有碰撞、接觸，山里人的愛是熾熱大膽的，倘若是對鰥夫寡婦，在這種場合下，那么干柴烈火的結果，免不了會是一場悲劇。在舊社會，倘若公公婆婆不應允，女人就是守寡一輩子，也是不能自作主張再嫁與心上人的。對鮮花來說，沒有雨露的滋潤而終其一春一秋，任由次第的更換而枯萎、凋零，不免殘忍了些吧!“碓寮下生的”，用客家話罵人，惡毒之至莫如此句焉!碓寮下生的，就是偷漢子養下的，是私生子。可見，稚寮乃是非之地也!

碓寮下的風流孽債難免發生，但碓寮更多的是給人們帶來快樂。尤其是細娃們，早上放鵝，傍晚看牛，禮拜天上午無事，碓寮成了他們打牌、捉迷藏的好去處。

碓寮于我，沒有過鮮活的記憶，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出生的人，恐怕對它就有些隱隱憶事吧!不過，如歲月之落葉，踏碓的“嘣嘣”聲和碓寮內所發生的一切，均已散失湮滅，不復于人們談笑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