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珍藏著26份母親留下來的地契。10年前,母親辭世的彌留之際,無力地指著伴她一生的梳妝匣子,說了個“寶”字,便咽了最后一口氣。
當時我們幾兄妹都知道母親的匣子里放著什么寶貝。辦完母親的喪事,打開匣子一看,除了母親的梳頭用具外,還有一個麻頭紙包,紙包里面全是地契。幾十年了,地契早已沒有任何意義。但為了不違背母親的遺愿,我們決定把地契當作傳家文物保存下來。 仔細翻閱這些地契,我感悟到了凝結其中的悲與喜,還有上面深深的時代烙印。
那幾張舊社會出賣土地的地契,不禁引起我悲傷的回憶。1943年5月的一天,我剛拾柴回家,父親便讓我寫個文書。我看出父親的臉上布滿憂愁,說話時嘴唇發顫,我預感又有大難臨頭了。研好墨,父親念,我寫。他說了地的方位;邊界、中保人等,最后說“空口無憑,立字為證”。說完這些,父親在炕上嗚咽道:“我對不起祖宗啊!”原來這是我們家最好的二畝地,家里斷糧,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地賣了。后來我把寫好的草稿交給了老師,請他按賣契的規范格式寫好,由時任村長的張蘭芳作中保人,賣給了本村的富戶焦夢云家。那次整個二畝好地賣了70元,買了5斗小米充饑。后來家里又相繼賣了幾塊地,原有的11畝地,只剩下1畝8分。
繼續翻閱地契,當年那場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又呈現在眼前。1945年9月8日,我們家所在的縣城解放,建立人民政府。為了解決貧窮農民的吃飯問題,人民政府先是發動群眾向富戶借錢借糧,繼而開展減租減息。1946年秋,斗地主分田地的運動便激烈開展起來。當時領導群眾斗爭的是農會,父親當選為農會委員。
他忙著走東家串西家發動鄉親們控訴地主罪行。開會的時候父親就站在前邊喊口號,窮了一輩子的人,一下子覺得腰桿直了,母親和我們幾兄妹也跟著高興。就在這年秋天,我們家不僅收回了賣出去的地,還分得富農獻出的地達5畝之多。全家人都喜氣洋洋,再也不用為溫飽問題發愁了。再看買地的地契更有意思,我們家成了買方,富農變成了賣方,而且只辦手續,不用掏錢。
母親留下的地契中還有一張“土地證”,說起來也有一段經歷。1947年10月,黨中央公布了《中國土地法大綱》,以“平分土地”的精神對土地作了調整。1948年,為了以法律手段確定土地所有權,由縣政府頒發了華北區統一的“土地房產所有證”。父親像是吃了定心丸,今后再也不怕誰來搶地了。
翻閱母親保存下來的地契,我仿佛又將那一段生活重溫了一遍,但我卻確實體會到了母親那個“寶”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