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的時候,我家還在農村。學校在村子中間,兩排土房,是我們的教室和老師的辦公室。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學校,卻給我留的回憶最多了。
秋天的時候,我們便四處去田地里刨豆茬,就是黃豆收割后留下的部分和根。那時學校沒有暖氣,每個教室都燒爐子,要求每個學生要上交四土籃子豆茬,或者包米瓤子。于是我們便拿上四股叉或者二齒子滿地挖豆茬,這是很有樂趣的。收割后的大地顯得異??諘?,秋高氣爽,我們常常是邊玩邊干活。那時兩個姐姐也上學,所以我們的任務多。豆茬這東西不出數,挖了幾土籃子回去曬干后剩下便不到一半,所以要盡可能多準備。
豆茬交齊后,在教室后面整整齊齊地碼成一垛。冬天的時候,爐子便壘起來了,用磚。那時班上的男生輪流負責點爐子,每天的一大早就要來到教室,把爐子點著燒旺。有許多同學不會點爐子,這也是需要許多技巧的,把爐子弄得半死不活的,后來便不得不讓父母跟來幫忙。鐵皮做爐筒子在教室里拐了個彎兒,從窗戶上面的墻上穿出去,以便排煙。爐子這東西就是燒得旺的時候極熱,火一停便涼下來,而且教室里不保溫,所以我們還是常常感到冷。坐在爐子周圍的同學會好些,雖然火小,可是還能感覺出暖和來。于是大家抗議,后來老師決定每天串一次座位,讓每個同學都有機會靠近爐子。課間時我們常常會在豆茬堆里撿到一些黃豆粒兒,于是放在鐵爐蓋上烙著,一會兒便熟了,也不顧燙嘴就大嚼,覺得比家里的炒黃豆都好吃。
有一天輪到我點爐子,當我早早地趕到學校,一進教室就懵了。只見窗戶開著,爐筒子卻無影無蹤。那天我們挨了一上午的凍,下午時才重新買來爐筒子安上。由于豆茬有限,所以燒爐子時就要節省,導致教室里常常很冷,感覺腳凍得特別厲害。有時老師會停止講課,讓我們跺跺腳暖和暖和。于是教室里便一片“撲騰撲騰”的跺腳聲。
那時有個教地理的老師,他在上課時特別喜歡捅爐子。講著講著,便走到教室中間的爐子旁,拿起爐鉤子鉤開爐蓋,在里面攪動幾下。有時我們中午自己帶飯,便把鐵飯盒放在爐蓋上熱著,他便把飯盒蓋打開看大家都帶了什么。一次一個同學帶了些羊骨頭,他還用手拿了一塊啃起來。班上有個同學特別調皮,因此沒少挨地理老師的批評,甚至罰站、拿教鞭打手。有一天上地理課時,恰好這個同學挨著爐子,他知道老師喜歡捅爐子,便把鐵爐鉤子放在了爐蓋上。果然,過了一會兒,老師走到爐子那兒,習慣性地拿起了爐鉤子,只聽他大叫一聲,把爐鉤子扔在地上,手上燙起了好幾個水泡。他怒氣沖沖地問:“誰干的?”用眼睛瞪著坐在爐子附近的幾個同學。我們都強忍著笑,終于,那個同學笑出聲來,這下便暴露了自己,老師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起來,連打了好幾拳,可他還是“哈哈”地笑著,把老師氣得臉都白了。
還有一次,教導主任給我們上自然課,他也時不時地捅爐子。那天上課時,有一段時間讓我們自己看書,他便又踱到爐子那兒捅起來,捅得屋里全是爐灰和煙。他轉身往講臺上走時,旁邊的一個男生站起來,拿起了爐鉤子悄悄地在主任腦后做了一個打的姿勢。我們剛想笑,卻不料主任這時剛好一回頭。這個男生強擠笑容,一邊后退一邊說:“我想捅捅爐子!”卻一時緊張,退得太快,一下子坐在爐蓋上,頓時屁股便冒了煙。他的外褲和里面的棉褲都烙煳了,而且還有火星。他忙跑到門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蹭了幾下才回到教室。屁股上露著燒焦的棉花,他還笑著說:“屁股沒烙壞!”我們全大笑。
那些日子已淡如輕煙,而二十多年的時光,那如煙的往事卻一直在心里揮之不去。在這樣一個零下36度的夜里,那些舊日時光又都涌上心頭。那時上學是寒冷的,而留給我的記憶卻是如此地溫暖,讓我在這個寒夜里,心里暖暖地有了感動。
照 相
也許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便都不愿意留下相片了,因為值得記錄的最美的年華已經消逝。
小時候家在農村,照一次相很不方便。所以相片就顯得格外珍貴,雖然那時的相片都是黑白的,可是每家都有一個相鏡子,就是把墻上掛的大鏡子上的銀漆擦去,把相片粘在一大張白紙上,然后用擦去銀漆的鏡玻璃蓋上,鑲到鏡框里。
那時去別人家最先看的就是相鏡子,那些相片大小不一,千姿百態。在看相片時,主人會在一旁不停地講解,這張是哪一年在哪兒照的,頗有自豪之感。現在想來,那時相片上的人很做作,不是笑得太假就是緊張得過了頭,甚至有一些很夸張的動作。而那時看時卻是滿心的羨慕,根本看不出來有什么不自然的。
后來有人背著相機走村串戶地給人照相,我才有了第一張自己有記憶的相片。在那之前,在我百天和兩歲多的時候曾照過兩次相,可是自己當時毫無記憶,而且相片中又胖又憨的那個小孩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于是不喜歡。記得那次照相大約是在8歲,就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站在那兒還沒弄出什么感覺,照相的師傅說好了,才心里一驚,這么快就完事了嗎?相片洗出來后,大家全笑,當時我那種表情好像是想笑,卻突然又把笑收了回去,于是出現了一種像是要哭的神情,而且在我身后的土墻上,很明顯地有著一小堆雞糞,在我身后的左邊,還露出半個豬頭來,真不知它那時怎么那樣湊巧露了一鼻子。就是這樣一張相片,還被親戚要去了好幾張,后來去親戚家串門,發現我的相片堂而皇之地上了相鏡子。
10歲那年又照了一個全家福,相片中的我依然不好看,一副傻愣愣的樣子。照得最好的當屬爺爺,慈祥地笑著,和平時一模一樣。照得最美的是兩個姐姐,笑得花枝招展的。父親是一副嚴肅的樣子,母親則心不在焉地望著別處。
奶奶去世得早,那時我才4歲,對她所有的印象便來自她僅存的一張相片。從相片中可以看出,奶奶年輕時應該是極漂亮的一個女人。后來,爸爸把奶奶的那張相片拿去城里的照相館翻拍放大,效果還真的很好,親戚家每家分了一張,留作紀念。
最難看的一張相片是辦第一張身分證時照的,是那種現拍現出的。相片中的我黑糊糊的,像剛從煤堆里爬出來,而且忘了梳頭,有一簇頭發很倔強地站著。那張身分證我一直沒用過,也沒給別人看過。直到第二張身分證,上面的相片才好些,雖然表情也是“苦大仇深”,不過膚色總算恢復正常了。
我有一張相片是被迫照的。那是我們小學畢業的全班合影,當時我是極不愿意的。因為就在前一天的夜里,我睡覺時被蚊子叮了左眼皮。眼皮腫得很厲害,幾乎睜不開眼睛。合影的時候我極不情愿地參加,而且站在了最后一排??上嗥l到手后,我還是一眼看到了自己腫著的左眼,而右眼卻瞪得溜圓,真是慘不忍睹。
我覺得自己照得最自然最好的一張相片,卻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照的。那是大舅家老哥結婚,當時我們一群孩子極興奮,左躥右跳的。老嫂是我們村兒的,平時都極熟悉。在新娘子坐福的時候,我也湊到了炕邊兒,瞪大眼睛看她。老嫂便和我有說有笑的,她一笑起來有一對兒美麗的虎牙,我便說:“以前沒發現你的虎牙這么好看?。 庇谑抢仙┬?,我也跟著笑。就是這一個瞬間被拍了下來,我很喜歡這張相片,把它放在我家相鏡子最顯眼的位置上。
現在是越來越不愿意照相了,沒有了小時候那種新奇與渴望。雖然自己也有數碼相機,卻極少給自己照張相。也許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便都不愿意留下相片了,因為值得記錄的最美的年華已經消逝。前些日子為了更換自己主頁上的相片,不得不拍了幾張。相片上的我,已經能看出滄桑來了。我把相片傳給堂弟看,他在外地上大學,我們已有好幾年沒見面了。他驚呼:“大哥,你可老多了啊,比我爸瞅著都老!”忽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世事的艱難真的會使每個人都滿面風塵??!于是終于確信,那些美麗的年華真的是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