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紀尼德蘭的革命是歷史上一次成功的資產階級革命,它推翻了西班牙封建統治,于1609年獲得獨立,建立了荷蘭共和國,意味著尼德蘭民族將走上自由、獨立之路,為十七世紀荷蘭政治、經濟、文化開辟了新的紀元。
十七世紀的荷蘭,是歐洲最強盛的海洋貿易國家。荷蘭經濟繁榮,文化昌盛,那里的人民享有廣泛的言論自由與信仰自由。其他國家被迫害的異教徒紛紛逃到荷蘭避難,許多學者著書立說。加之人民勤勞,熱愛自由,教育普及,科學技術發達,思想文化進步。新的文化環境培養了杰出的思想家、科學家、藝術家。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產生了十七世紀繁榮與光輝的荷蘭藝術——荷蘭畫派。它繼承了十五十六世紀尼德蘭民族傳統,以寫實、質樸為其藝術特點,與當時流行于歐洲豪華與奢侈、富麗華貴的巴羅克風格相去甚遠,這種樸素的民族審美特質,使荷蘭繪畫走上了民族藝術之路。
荷蘭的獨立,是荷蘭人民英勇頑強斗爭的結果,他們充分意識到普通人民的力量與信念。他們勤勞、頑強的品質與熱愛自由的天性,構成了荷蘭人民現實生活的圖畫,因此如何表現荷蘭人民的自尊、自信,如何反映人們的現實生活、人們的情感與愿望,就成為了荷蘭畫派多數藝術家關心的主題,藝術家們把目光投向了現實生活,用畫筆捕捉細微的日常生活及他們熟悉的各階層人物,尤其關注下層貧民生活。荷蘭畫家一反千余多年束縛他們的神話和宗教題材,把全部的情感傾注于現實生活。新興的資產階級和中下層貧民開始成為畫中的主角。從這層意義上來講荷蘭繪畫就具有了民族進步性。這種進步意義在:藝術不為帝王權貴所專有,藝術的更大的職責是滿足普通市民的需要。新興的市民階層,雖然渴望新的精神世界,但也有僅求現實安樂的狹隘觀念,根據這一已有的目前需要作為藝術創作的標準,因此也就很難產生那種偉大的紀念碑式的藝術。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繪畫擺脫了意大利風氣,而走上了本民族藝術發展的道路。盡管畫家所表現的不外乎市井生活以及這一階層所需要的風景、靜物、肖像等架上繪畫,作為室內的裝飾品。在這種情況下,不但肖像畫有突出成就,而且風俗畫、風景畫以及各種各樣的專門畫家都應運而生。其領域之廣,成就之大是其他國家所不能比擬的。
一般說來,十七世紀的荷蘭繪畫成就最大之一是肖像畫,而這方面有兩位聲名卓著的大師,他們是哈爾斯、倫勃朗。
佛朗斯·哈爾斯(1580——1666)出生于安特衛普一個服裝工人家庭。幼年隨父母遷居荷蘭,當時的荷蘭已獨立,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它的紡織業和海上運輸業十分發達,沿海城市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哈爾斯一家便定居于阿姆斯特丹西部的海港城市哈勒姆。這個水手、商人和手工業者的城市,為哈爾斯的藝術提供了豐富的源泉。雖然哈爾斯在性格上豪爽不羈,生活上放浪形骸,然而由于他在繪畫上才華橫溢,也能為當時人所重。據說魯本斯和凡·代克都曾到他的畫室拜訪過。
一方面由于在安特衛普接受過佛蘭德斯畫派的影響,另一方面也由于在卡略爾的繪畫學校效仿過佛蘭德斯畫風,因此形成哈爾斯早期作品中與佛蘭德斯畫家約丹斯頗相類似的氣質,流露出世俗的歡樂和對生活的滿足。1616年新作《愉快的伙伴》是他較早期作品,其后,如《快樂的酒徒》(1628)《彈琴的軍官》等作品都表現出哈爾斯挖掘人物內心世界的深邃目光。然而最使哈爾斯感興趣的還是那些興致勃勃的酒徒。畫家為這些酒友,特別是為一些下層人物作肖像。在他們身上,更能表現出哈爾斯豪爽不羈的天性與筆觸豪放、痛快淋漓的藝術才華。如《吉卜賽女郎》(約1628年)、《瑪萊·裴蓓》等,都極其生動地表現了這些人物樂觀、活潑的形象。畫家敏銳地抓住了對象的瞬間動作,而這一剎那正是對象呈現其典型性格最充分的時刻。再加上畫家“往畫布上扔顏色”,筆觸奔放,色彩亮麗,這成就了哈爾斯偉大不朽的肖像畫藝術。
十七世紀,荷蘭肖像畫發展最為繁盛。當時的肖像畫已不限于單人肖像,還有團體肖像。這種團體肖像正是荷蘭資本主義工商業發展的必然需要。如射手團隊、商業行會、慈善機關管理員畫像群等。而且那時的肖像畫也不呆板,帶有風俗題材的特點。畫家佛朗斯·哈爾斯是這種肖像題材畫家的重要代表人物。1630-1650年間是他創作的黃金時期,共完成了一百幅以上單人肖像。哈爾斯創作手法采取直接畫法,尤其善于使用粗獷、奔放自如的筆觸,明快有力地塑造生動的形象。《吉卜賽少女》(1628—1630)是其典型代表,主人公敞胸露懷,恣意暢笑的神情生動而又自然,好像她什么都不在乎,無拘無束。同時把一個居無定所、浪跡天涯、性格開朗、活潑而且奔放的年輕的吉卜賽姑娘表現得十分俏皮、豪爽而又可愛,她是一個自由熱情的吉卜賽少女的典型,她沒有思想的約束,也沒有矯揉造作,姑娘那種民間氣質,被畫家嫻熟的技巧、熱烈的色調準確地刻畫出來了。
哈爾斯的許多肖像作品,與其說是肖像畫,不如說是風俗畫更恰當。文藝復興時期巨匠萊奧納多·達·芬奇說:“如果一個畫家僅僅只能作肖像畫是不能稱為巨匠的。”而這一說法卻不適于哈爾斯,這不僅是由于他在作品中以奔放豪邁的筆觸深刻揭露人物性格這種前無古人的繪畫技巧,而且也由于他的作品并非一種單純的肖像畫,他沒有把肖像畫理解成孤立的繪畫種類,對于他來說,對肖像畫、日常生活風俗畫和典型人物——醉鬼、丑漢或漂亮的小伙子和美麗的姑娘……的描繪等等,它們之間是沒有界限的。哈爾斯的藝術之所以具有不同尋常的生命力,其原因就在于繪畫種類的混合。這是值得一切肖像畫家們深思的。
哈爾斯的晚年雖然由于生活窘迫,內心惶惑不安,但對其創作并無大礙,仍然產生了一些“更有批判性的實際感覺和更為細微的心理描寫”的作品。如《一個戴寬邊帽的男子》《威廉·克魯斯》和《老人救濟院的女管理員們》(1664)等,都是貫穿了他的民主意識和人道主義精神的作品。
倫勃朗·哈門斯·凡·雷恩,1606年7月15日生于荷蘭萊登,父親是一個家道殷實的磨坊主。在度過愉快的童年之后,倫勃朗先在拉丁語學校讀書,后來進了著名的萊登大學,但他一心迷戀繪畫,不久便離開了萊登大學,先后向雅科布·凡·斯麗堡和阿姆斯特丹的彼得·拉斯特曼學畫。二十歲左右,他自己在萊登開了個畫室,開始獨立探索自己的藝術道路,通過畫自畫像、家人肖像來深入研究刻畫人物形象和表情的技巧。他從老師那里間接接受了意大利繪畫的影響,也初步熏染上了繪畫上的戲劇性效果。
1631年倫勃朗遷居阿姆斯特丹,并定居下來。在1632年之前,是倫勃朗創作的早期階段,這一時期他已經產生了像《讀圣經的母親》(約1629年)《杜爾普教授的解剖學課》(1632)《在一個有螺旋形樓梯的房中的學者》(1633)等著名作品。在這些作品中已顯示出他長于用集中的光與陰影效果的才能。特別是在其作品《杜爾普教授的解剖學課》中,可以明顯看出他的科學與理智精神,以及無可辯駁的堅強寫實功力。
1654年,倫勃朗與一位富商的女兒莎士姬亞結了婚。他們傾心相愛,建立了美滿幸福的家庭,于是畫了一幅《畫家和他的妻子》。這是一幅獨特的雙人自畫像:一手高舉酒杯,一手摟著嬌妻;莎士姬亞端莊美麗,正回首嫣然微笑。至于畫家本人,正值榮譽與財富、家庭幸福集于一身,真可謂十分愜意,躊躇滿志,以至于有點得意忘形了。這幅雙人肖像固然生動地記錄了他們婚后生活的幸福甜蜜,也反映了倫勃朗當時的思想情緒,雖富麗闊綽有余,藝術格調卻并不是很高。看得出,當時他深受巴羅克風格的影響,追求富麗堂皇的效果。這一點,還可以從倫勃朗給莎士姬亞的不少肖像畫中看得出來:把這位出身上層貴族的名媛描繪得過于奪目地珠光寶氣,使人物形象被淹沒在華麗服飾之中。難怪她抱怨倫勃朗“心目中沒有了她”。此時倫勃朗在藝術上還未完全成熟。又因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不免在肖像畫中反映出浮華的意氣,沒有能很好地描繪出莎士姬亞固有的素質。
倫勃朗畫他的第二任妻子亨德里治,多數是按照她的本來面貌描繪的。她大約于1645年到倫勃朗家里當管家,那時倫勃朗已開始交厄運。由于《夜巡》一畫遭受打擊,使他頭腦冷靜起來,在肖像畫上便更多地體現出現實主義風格,現藏盧浮宮的《亨德里治》(約1654年),被美術史家公認為最杰出的油畫肖像。她嫻靜的氣質,溫柔的性情和豐腴的肌膚都被描繪得精湛入微。這幅肖像的姿態極其自然,但又很不一般。
藝術崇尚內在樸素的美質,而服飾往往流于表面。倫勃朗畫過不少達官貴人的肖像,表現技巧也很出色,但都沒有給我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自從畫了《夜巡》以后,因為他不肯迎合上層社會雇主們庸俗口味,受到權勢者的排斥,門庭冷落。不為權貴所寵,并非壞事。他的肖像畫,從此日益轉向社會底層——窮苦的人們。雖然他的榮譽和財富日趨衰落,但是他因此有可能真正隨心所欲地全力投入藝術創作之中。30年代畫了許多像《流浪的農夫》、《賣鼠藥的乞丐》等銅版畫,到40年代又創作了典型的尼德蘭農民形象,之后還創作了許多輝煌的貧民形象。
中年以后,他所創作的人物形象包括肖像畫達到了輝煌的頂峰。這種難以企及的藝術境界簡直就是樸素、真實,這是古往今來最可貴的藝術品質。樸實的藝術是忠誠的。中年以后,直到老年,他藝術旨趣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樸實無華的普通百姓的純真心境。這種境界,在許多肖像畫中反映得更加突出,甚至在宗教題材中也體現得非常明顯。如《圣家族》(1645)中他把圣母瑪利亞畫成了尼德蘭善良的農婦,把圣約瑟畫成勤勞的木匠,睡在搖籃里的小耶穌正受到一個和藹可親的年輕媽媽的撫愛,如果不是畫上帶翅膀的小天使的暗示,恐怕誰也感受不到點滴的宗教氣息,而會以為是一幅地道的尼德蘭農民家庭平實的生活圖景。
倫勃朗藝術的另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他的自畫像,后期的,特別是晚年的自畫像,在思想和心理刻畫上比早期的更加深入。他有一幅現藏倫敦國立美術館的自畫像(約1640年)是他正值少壯時期的作品,這是一幅充滿自信,表現出堅強、堅毅性格的肖像畫。現藏于維也納博物館的那幅自畫像(約1658年)表達了一個閱歷深厚、果斷而有見解的形象。這是他在思想上和藝術上趨于成熟時期的自我寫照。現藏盧浮宮的那幅站在畫架前的自畫像(1660)則顯示出冷靜的思索神情。現藏愛——恩省博物館的那幅無疑是晚年的作品,他雖然已進入老境,但此時畫作新穎,他以闊大而果斷的筆觸,傳達了內心的抑郁。這時他正忍受著日益加劇的生活重壓,社會的打擊、家庭的不幸(第二任妻子去世和經濟的徹底破產),使倫勃朗陷于難以忍受的困境。現藏科隆的那幅更晚一些,這是一幅異乎尋常的對鏡自畫像——不禁自顧失笑,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似告訴人們,他看透人間的一切。這幅畫的作法大膽放手,表現出高度傳神的油畫妙筆,和前期的畫法大不相同。試把這幅肖像的“笑”與那幅擁著艷妻、高舉斗酒充滿“自豪的笑”,相比較后者是初嘗人生財富與榮耀,美滿與幸福的甘味而得意的笑;前者卻是閱盡人世滄桑,歷盡人間苦楚而淡然一笑,柏林私人收藏的一幅也許是他最后一幅肖像畫(1669),他是老了,神情有些困倦,臉上沒有更多的表情,但一顆忠誠于藝術的心仍然活著,沒有泯滅。
哈爾斯、倫勃朗兩位天才畫家晚年過著同樣窮困而悲慘的生活,靠著慈善機構的救濟金為生,在貧病交加中離開了人世。而他們的藝術卻輝煌地照耀著后人,惠及人類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