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梗(—首)
小妖精
時光這個小妖精
她躲在鏡子里寫匿名信
她要我的臉應答
她要我的衰老作貢品
春天的電話
撥到秋天就有些涼意了
火焰的單籽,紛紛揚揚
有幾料跑進了水底
如果我手中的線沒了
天空使只有風箏那么高
飛機把一個平坦的人
飛成了懸崖
最后。我將以我做蛄束語
我把故鄉留下
做別人的異鄉
“螞蟻,你過來,
搬走我頭蓋骨中的睡眠。”
也去(—首)
停在其間
路過樹林,他和馬停下
幼小的,戀愛的,衰老的樹林,站在大雪里
馬尾升起霧氣
好像纖細的女人們站在四周
一次巧遇,很可能是編造的,但讀到這里
我脫身,從子夜,警告、羞恥
和莫名的半生
這真的是一場大雪,我看到他在樹林邊止步
他碰到了樹枝,每一根都恰巧是我,搖擺著
被他折走,掃去雪
傍晚
燒彎了,臥在溫暖的灰里
其間,他想了點心事
正是我讀到的那些,靜候的冬夜
也與現在相似,1923年
我們交換過遲疑,此刻,又史換了大雪
楊錚(二首)
舊時游戲
他出現在孩子們的游戲中間。
充當拉橡皮筋的那個高個子,
此時正當五月,風清月高,
草藤們糾葛于橡樹肥碩的身軀,
他行影孤單面目可疑,
在游戲中間,他偶爾成為臥倒的死人
五分鐘后得以復活,
再次投入戰斗,他情欲勃發
像只瘋狂的孔雀,但后來
一把剛從樹枝上分離出的槍將他擊中。
他倒下的身體再次接觸野草、
來歷不明的花粉、螞蟻以及承栽負荷的土,
這一次,他用上眼睛,休息很久,
轉身就離開他們;他的背影很長,
被風扯著,東游西蕩。
雪
它認為自己安靜
在集體中擁擠,并陷入沉默;
它的對面,河流的陰影、覆蓋其上的巨大冰塊。
街市在遠方,這季節,
暖風器耗費糧食,谷粒格外珍貴。
人們變換服裝,野獸蛻去老皮
在路邊,她小聲呢喃。
或許,大早了,整個玻璃窗后面
都是掩蓋不住的泥濘;在南方,
融化使它對未來聽而任之。
風事(一首)
漫步
在坦頭,往往,天還沒有黑透
鎮子就顯出了空曠
沿著甌江,一直走,低飛的
麻雀,在夜色里撲楞著虛無
啊,從故鄉到異地,總是顛簸和流離
總是四面群山,圍攏
時間的寂靜……邊上江水
緩緩流淌著,那不可挽回的過去
“我最懷念的,不是那
終將消逝的東西……”
也許我,是一顆沖上堤岸的水珠
或是另一些,慢下來的詞語
方石英(二首)
秘密花園
向左,沿著青石板紋路
找尋弱智的救藥
蝴蝶飛著飛著就成了標本
我還在翻閱書頁等待蛹變的可能
體內的炎癥,引謗蜥蝎
貼住蒙面少女的胸口
一顆從月之暗面射出的子彈
它的熱度剛好孵出死亡
腐爛是必須的,蚯蚓
爬出灌滿泥上的頭蓋骨
成千上萬的藍色螢火蟲
陷入菌絲的糾纏
我伸出長繭的右手
擰下腦袋,在一個人的秘密花園
必要的轉折
鏡框里的男人
犯下死罪
此刻他靠在墻角
四肢乏力
面對越走趨慢的機械表
懶得再上發條
現在他自制的潛望鏡
終于派上用場
通過一些必要的轉折
看清事物
那些人永遠不會發現
暗處的石頭
其實是透明的水晶
棱角分明
只是離陽光有一點遠
瞎掉雙眼的日子越來越近
谷雨(二首)
古詩十九首·有炎氏頌
有炎氏頌
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
充滿天地。苞裹六極。
天空飛過一群黑鴿予、白鴿子,掉下一些
細小的雨。我藏在秋天的玉米里
聽見有人踩著空虛,有人無病呻吟
有看不見的輕,如我一生
我一生遇見烏鴉、蝙蝠、孔雀、鳳凰和鷹
我一生寫下青春、愛情、疾病和風
風中的隱痛,輕輕如我一生
我一生都在你的肩膀上,坐臥不寧。
古詩十九首·鼓琴歌
鼓琴歌
臭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
命乎傘平。逢天時而生。
曾無我贏。
我誼怎么說呢,我的慢慢變黑的身體
已經被迫降落。
你把房間敞開,如雨傘
此刻,窗外的光線照著欄桿
照著你疲倦而慵懶的容顏
你說,秋天不過如此
清淡。我如此虛弱
我的眼中含著隱約的淚痕
但是我誼怎么說呢
傍晚的時候,我出去散步
空氣里懸浮著一滴一滴的顔色
令我想起一個人,就像一粒柔軟的子彈
射穿整個傍晚
整個傍晚,你都躺在床上
仿佛花盆里的魚,很安靜,也很溫暖。
李以亮(二首)
遷居
十年是一程。我站在
空了的房子中間
陽光下灰塵清晰可辨
一聲咳嗽
被逝去的歲月彈回
有了,音。一地的紙屑
仿佛在暗示什么
孩于沒有過去,竟也不忍
遺棄一件用舊的玩具
無論如何,角落里
一只蠕蚌的叫聲
無法帶走了。我說走吧走吧
去看看新屋。她擾發出
銀鈴般的笑聲
江邊
其實,我在心里詛咒。
其實,我只是討厭流行的罵法。無論如何
我不喜歡將生殖器
作為攻擊的對象。我沒有性恥感。
罵,最好能夠罵出一點想象力。
很多年了,我感謝身邊這條大江。
長江,它是多么長啊,沒完沒了。
很多年了,我在江邊行走,仿佛伸手就能夠著它的渾濁
只要徹底,我就能夠跟它混為一體。
我在江邊行走,涼風送來幾只水鳥的叫聲。
其實我也在
需要被寬宥之列。
泉子(二首)
雪
我們不是在季節的深處依然蔥都的草地
我們頭頂的也不是一場在江南日漸稀少的大雪的殘余
不再有一個偉大的時代了
這向我們呈現出白色的固態水足不重要的
只有它的寒冷依然儲藏在我們身體中
我們頭頂的雪花曾經是羔色的
它曾經是一個夜晚,它曾經是
一團即將撤下一叢叢白發的烏云
那追隨你來到湖邊的不僅僅是你
那迫隨你來到湖邊的不僅僅是你
還有你所能觸摸到的事物
還有你的目光所及
你的記憶與想象中的事物
還有的,你已經遺忘
你們在分割一個溫暖而和煦的午后
你們用各自的陰影構筑出一截時光
你們用無窮無盡的側面
使得一截時光可以感受
你曾經站立的地方,此刻在波光中移動
它并沒有脫開堤岸的束縛
就把你的影子當是一道繩索吧
它墜入了水中
而你并沒有將手伸向那晃動的波光
速是一種默契
顯然,你們已經洞悉告別與重逢的秘密
炭馬(—首)
揀到星星的鼴鼠
——給曾茜
純凈的夜晚而有星光,是多么幸福
我就是那只
在動畫片里挖土的捷克鼴鼠
眼睛是眺望的,耳朵是聆聽的,永遠憧憬著未來
但有一天,我發現星星也會掉下來
我從土堆里揀到的那顆
亮閃閃的,多莢!
它應該在天上。我爬上土堆
好像夠不著,我墊上三塊大石頭
它還是掉下來
我爬上樹梢,也不行
我氣喘吁吁爬到山頂
我請青蛙和大雁幫忙……
好像總是差那么一點點
它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世界仿佛一只大碗
我懷著憂郁,坐在它的邊沿發呆
世界撇下了我,我懷揣著它
在依然純凈的衣空下擔著心事
但眼睛依然是眺望的,耳朵依然是聆聽的,
也依然憧憬著未來
江離(一首)
紀念米沃什
就在一天之前,世界上的一只鐘表
停了下來,它曾精確地計量過
塵世之愛的份量
在波蘭,你的故土,你躺下來
慶幸吧,你厭惡的衰老終于離開了你
現在敵意消除了,就像是奇跡
在你和時間之間達成了一致
它比你持久,也比你寫下的事物持久
這就是在心中
也許每個人都渴望死去的原因
就是這樣,一個舞步,你就能
跨出你的軀體
這磨損著,容易老去的事物,但那不是你
你只是步人到更廣闊的天空之下
重新把那些事物召喚,并照亮它們
像你仰望過的藍星那樣
還有月亮和大海,現在潮汐的漲落
不再是你的對立面
那不可控制的力量,它們就在你的體內
是你的一部分
胡人(二首)
失眼者
燈熄滅之后,驅蚊草開始發光
把眼睛閉上更可怕
一個難產的婦女,會叫著他的乳名
上回,他夢見了心儀的女子
一個好覺,真是千金難買
黎明,早早出現在窗前
像個傭人,拖著長裙,笑不露齒
送來了毛中、水和早餐
一些發言稿放在桌上,像牛奶
歸來者
在路上,我不時回頭
把她被大陽曬過的臉
比喻為菠蘿蜜
她莢出了聲,轉頭去看路邊的水稻
我接著把她比喻成一個村姑
她脖子上的項鏈,掛著一樁姻緣
中途,下起了雨
整個世界被霧遮掩著
車窗外的農田不再被關心
她閉上雙眼,險些被當做新娘
而我看上了她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