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劇人,求學讀西洋戲劇,工作是話劇、地方戲的組織管理,寫作主要也是劇本和戲劇評論與理論研究。
眼下,戲劇與文學分野有如涇渭,似乎不大搭界了。
其實,歷史上戲劇作家理所當然被稱作文學家,莎士比亞、易卜生、奧尼爾,關漢卿、湯顯祖、曹禺,都在文學史占著重要的一頁,古今中外莫不如此。魯迅想寫劇本,茅盾寫了話劇《清明前后》,老舍創作了許多劇本,那時節文學與戲劇之間的鴻溝并不深。
而使我與文學“搭界”的是《四川文學》這座橋梁。上個世紀60年代初期,黨號召大演革命現代戲。《四川文學》主持編務的李累老師,指示馮良植同志來約我撰寫重慶市話劇團創演的《比翼高飛》的劇評。這是一部依真人真事摹寫的劇作,我的劇評長達萬言,經編輯刪削斧正仍有七千多字,在1965年第11期上刊發了出來。此后又為長航三峽航標工人演唱作品特輯撰寫了點評文章。這對我這個劇人乃是不小的鼓舞。
經歷了“文革”的1972年秋天,我從作鳥獸散的五七干校回到原工作單位,得到省文化局黨的核心小組軍代表的召見,稱為響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要“調整文藝政策”,決定籌辦《四川文藝》試刊(不說恢復《四川文學》)。當時省文聯尚未恢復,這個任務就交給剛從冤獄出來的詩人雁翼,我充作助手。當時只有三人,還有一位是做事務工作的重慶文聯老人徐自立。不久,溫舒文、陳之光、唐大同、徐孝坤也加入進來,大家在“走資派”過去的一間客廳里辦公。
那時我們既戰戰兢兢,又有重新工作的勁頭,因為“文藝黑線”的緊箍咒還套在頭上,而能操舊業又不免有點興奮。我們試圖破除“文化工作危險論”,幾經動員約得老作家艾蕪小說稿《高高的山上》。我也是“人還在,心不死”,貿然拋一篇《試評〈向陽路上〉》的劇評文章。這是成都市話劇團復演的一出小戲,表現城市醫療隊下鄉為農民治病的事跡,得到當時省委主要領導人的充分肯定。我想它歌頌的是 毛主席“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的指示,省委領導又給予稱贊,這是“穿釘鞋、拄拐棍”,不會出問題的牢靠事,所以不免技癢,重拾“劇評”之筆。但沒過多久,狠批“文藝黑線回潮”,艾老的小說被中央“文化組”頭目打成“黑線新標本”;我的小文章也被推上省文化界“批判黑線回潮大會”,指控為“《三上桃峰》在四川的黑樣板”。
于是我和雁翼在編輯部呆不下去了,我們只好選擇逃離。恰好此時,長春、西安兩電影制廠片來川約稿,我們趁機躲到那里寫《黃河少年》、《開山的人》兩個電影文學腳本。
躲過風頭,我又回到已恢復建制的省文聯《四川文藝》,此時老編輯家李友欣、李累已被“解放”并主持編務工作。在他們的指導下,我繼續學習編輯改稿工作,并在刊物上發表了評京劇樣板戲《杜鵑山》等文章。這期間《四川文學》舊人陳進、譚興國、陳朝紅、何同心等陸續回到原崗位,使我有了更多的師友,同時結識了一批新老作家,如重慶作家群,綿陽三劉(克非、劉俊民、劉湯),有的作者經輔導切磋漸成名家(如周克芹、吳因易),實在感到欣慰。我也由之從戲劇行進入了文學圈,這是一種幸運。
使我在文學圈涉足更深、與《四川文學》關聯更緊密的是調入省委宣傳部工作之后。我所在的文藝處負責聯系省文聯、作協是其重頭工作,部領導馬識途本身又是名作家,在他的指導下, 寫了不少文藝理論方面正本清源的文章刊登在《四川文學》上。同時,將研究現代作家魯迅、夏衍、田漢、曹禺、羅淑、馬
識途、茹志鵑、雁翼等作品,和我省新進作家周克芹、魏繼新、王慶、黃放、耕夫、林貴祥、漆豐、孔祥友等作品的理論成果,分別發表在《四川文學》及分蘗創刊的《當代文壇》上,這批較為中肯的評騭起碼起了個宣傳的作用,并且由此引發出一點理論勇氣,寫了一組文藝時評性的文章,雖曾遭致某種誤解,但我對此是無怨無悔的。
與此同時,由于沙汀、艾蕪、馬識途前輩的鼓勵獎勸,《四川文學》把我的文學興趣培養起來了,我試著寫了些散文、隨筆類的東西,這也是一種精神慰藉。但近二十年來,由于工作從事戲劇藝術行政和對外文化交流任務很重,對于文學創作少有問津了。加之文學思潮、寫作觀念急遽變化,深感跟不上趟,也便自甘落伍了。
衷心感謝四川作協還惦念著我,前些年由吉狄馬加、楊牧二位介紹加入中國作協;衷心感謝《四川文學》還記著我,長年如期寄來刊物,主編意西澤仁先生還熱情約我登上“文學相冊”,我只有竭誠感恩的份兒。我當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