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經典才經得起歲月的洗濯,那些曾經美好的夢想,仿佛感同身受的強烈情感;就像在你身邊活躍的那些純真又堅持的小人物,無不牽動你身上那根已經僵化許久的神經,引起心靈一角的輕輕悸動。影片帶給我們的感覺仿佛覓得了身體中缺失已久的元素,卻不存在很大的驚喜,很自然的回歸,那是一種人與自然在原始曠野中的呼喚、交流而至回歸的過程。
家與回歸
意大利寫實主義導演朱賽佩?托納托雷(Giuseppe Tornatore)拍攝的影片雖然不多,但蘊含其中的縷縷歸家之情卻著實感動了許多觀眾。他著迷并譜寫出“歸家三部曲”這樣的悠悠鄉曲,帶有其鮮明的主題體系和個人風格。他的作品大多以家鄉西西里島為背景,講述少年的成長或是老年人的回憶,均以“回憶”展示西西里島的人文風貌和歷史往事。由此看來,來自故鄉的人文情思深深影響了他的創作,從《天堂電影院》到《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托納托雷“回歸”的執著可見一斑。它們都不是鴻篇巨制,也不以拍攝技法見長,只是以一種平淡、自然的口吻娓娓道來,一如西西里島吹來的海風,迎面拂來,留下一股清新的咸味,分明讓人感受到一味惆悵卻又忍不住想要再一次地體味。

只有經典才經得起歲月的洗濯,那些曾經美好的夢想,仿佛感同身受的強烈情感;就像在你身邊活躍的那些純真又堅持的小人物,無不牽動你身上那根已經僵化許久的神經,引起心靈一角的輕輕悸動。影片帶給我們的感覺仿佛覓得了身體中缺失已久的元素,卻不存在很大的驚喜,很自然的回歸,那是一種人與自然在原始曠野中的呼喚、交流而至回歸的過程。人們在體會影片的同時,回到了自己早就失落的精神家園。
仔細想來,回歸其實是一個很虛無的東西?;貧w的困惑在于至今也很難解釋清楚人類靈魂的最終歸屬。人類常常被一個問題纏繞而不得其解:軀體、思想、靈魂、精神來自于何方?而又將流向哪里?每每想到這兒,一種莫名的空虛和落寞便會抑制不住地襲來。心中有一個強烈的聲音接踵而至:留下歷史的印記證明自己的存在!回歸的渴求也可以得到最原始的解釋了,人從出生起便會把一些東西下意識留在某一角落,作為證明自己存在過的印記。然后慢慢長大,越走越遠,甚至把一些本來有的美好品質不斷扔回到這個角落,原因很簡單——用不上。等走遠到內心的空虛足以形成一股內驅力促使他回頭時,才會踏上回歸的旅程。我把想象中的這個原始的角落物化,稱其為“家”。

家園何在
“家”的概念很多,可以是有形的房子、年邁的雙親、昔日的戀人,甚至可以是一種無中生有的夢境?!缎聵驊偃恕分?,那個與妻子離異的流浪漢對空想愛情的阿里克斯說:“愛情需要一座房子,在橋上怎么談戀愛?”沒有有形的遮風避雨的房子,家的概念固然空洞得多,然而,“無形的家”才是人類最本真的精神歸宿?;丶业男膽B是一種依戀,一種渴求,一種大勢已去之后的塵埃落定。《中央車站》里說得好:“男孩要尋找他的父親,女人要尋找她的歸依,而這個國家,要尋找它的家園?!痹撈械哪心信畟冊谌撕V忻允?,要以書信的方式尋找情感的根,渴望與人交流。雖然影片主題和宗教有莫大干系,但它明明白白地告訴觀影人:現實中并不存在上帝,上帝只存在人的心中。同樣“家”也未必是個實實在在的事物,心靈的依靠留駐才是真正的家!
凱魯亞克說:“我還年輕,我要上路”,“在路上”成了一個被斷章取義甚至被濫用的詞匯。青春那天馬行空的歲月總要回家梳理,一路的坎坷與顛簸令人疲憊。當你年輕不再,總會由衷地想回家。像望遠鏡,人的記憶只對準遠處,越是年輕的經歷越是歷歷在目。開啟記憶的鑰匙往往微不足道,或許僅是一個眼神,一絲秋風,甚至一聲唏噓。
對“家”更深層次的理解來自《鄉愁》,影片把回歸的情思上升為一種狀態,該片導演安德烈?塔爾科夫斯基談及對影片的構思是這樣描述的:“一個人處于一種與世界、與自己深切疏離的情況,無法在現實和他所渴望的和諧中找到平衡,由于遠走他鄉以及世人對與完整存在的思慕,使他陷入一種鄉愁的狀態中?!薄盎貧w”使人類的情感平和淡定,不再處于一種飄泊的狀態之中,存在于人體內最原始的呼喚得到了回應,這就是“回歸”的魅力吧。

“歸家三部曲”回歸生命
和《中央車站》巴西尋根式的回家不同,托納托雷所詮釋的“回家”正如上面所說的,指的是回到生命的本真狀態,一種踏上回歸原始的征途。被浮華掩蓋的真相終將經歷史大潮礫洗而呈現于世人面前。年少的輕狂、迷茫,被情欲浸染蒙蔽的雙眼看不明周遭的事物。時間沖淡一切,當韶華不在,回首往事,不禁感慨:即使時間可以倒退,亦無當時的激情肆意了。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份真愛罷了,或許只有愛才是人類最后的宗教。
《天堂電影院》
當年的托托因為艾弗多的一句話:“不準回來,不準想到我們,不準寫信”而離開故土,當時的他比任何人都要盲目,一成不變的西西里島給他的只能是時間的凝固、歲月的掩埋,這絕不是才華橫溢的青年人應有的生活,他們蓬勃的生命力只能屬于流動的、色彩斑斕的時間。艾弗多在造就了作為著名導演的托托的同時,毀滅了家鄉純潔的少年,使他無論在空間距離還是在心靈上都游離了自己的根,于是心中不再有愛。若干年之后,艾弗多的去世成了開啟愛之門的鑰匙。當沒有靈感的托托回到西西里島之前,記憶膠片打下的故鄉人文風情的烙印清晰地浮現于腦海中,等到回到昔日的故土,便幻化為活生生的人和事,陌生卻分明熟悉。是愛讓他的心重新回歸,雖然世界變化萬千,生命中不變的基質依然是故鄉賦予的。老年托托望著艾弗多留給他的愛的膠片,如此珍貴,久藏的柔情化成愛的涓涓細流,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正如片名,它演繹的是一個不滅的神話。小鎮、海風、一群青春萌動期的少年、風情萬種的拉丁文女老師瑪琳娜。這出少年的回憶劇興許從拉開帷幕起就帶著一些夸飾的色彩,觀賞它就像揭開塵封已久的酒壇子,每一絲空氣中都充盈芳香醉人的分子。這部意大利影片讓我們再次被青春震撼,再次回到陽光燦爛的童年,也再次審視我們灰暗的成年人生。不只是女主角的美麗動人,不只是西西里的意大利風情,而是托納托雷對于“美”的悲觀而不失溫馨的回頭一顧。時光荏苒,當不再美麗的瑪琳娜攙扶著傷殘的丈夫回到曾經視她的美麗為罪惡的西西里島時,昔日的美麗蛻化成平庸,竟意外地被小鎮上的仇視他的居民接受了。如果有一種美麗叫做“罪惡”,那它叫做“完美”,或許殘缺的美才是真正的美,才是能被世人接受的美。我一直深信創造維納斯的雕塑家因為接受不了過分的完美而把雕像的雙臂毀掉,才使她得以傳世?,斄漳鹊幕貧w是完美的隕落,是美在殘缺中的重生,青年雷納多也許更愛現在的瑪琳娜,但以前的瑪琳娜的形象卻成為他腦中永不磨滅的記憶。巴掌大的西西里島上的居民只習慣于平庸,從來就不曾打算接受超凡脫俗、能引起罪惡的美麗。
《海上鋼琴師》
依然寄寓著托納托雷的回歸情結,只不過故事的背景從陸地遷移到了海上,主人公淡化成一個符號的1900。1900沒有實體的家,對他來說,海是土地,是生存的背景和依托,而那艘船就是他的家。和《天堂電影院》里的托托不同,1900看透世情的眼里卻盛滿了單純和堅持,他不想以自己有限的能力和時間去把握無限的世界和生命,他的根基在大海、在弗吉尼亞號船,大海是不是1900的歸屬力量。上天賦予1900超凡的音樂天賦,卻沒有賦予他相同的野心和抱負,這或許是老天爺犯的一個嚴重錯誤,讓世界折損了一位音樂天才,使陸地上的俗人永遠無法聆聽1900的天籟之音;抑或是它對1900的垂憐,使他的音樂在短暫的一生中得以保持海水般的純凈。即使到了陸地,1900的命運可以想象,不是被淘汰就是被同化,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我們所不愿看到的。在海洋和音樂的雙重背景下,通過1900“不下船”的人生哲學向觀眾傳達出自由、純潔、真實的自然精神。在甲板上,1900珍貴的“回歸”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犧牲了愛情,成就了人生的價值。到了影片結尾,1900和弗吉尼亞號一同毀滅了,不滅的是他的靈魂。他的消失正如他的出現一樣不為人知。“有一種花,沒有名字,也不為人知,卻真真切切地存在?!睂?900來說,也許死才使他和大海的靈魂真正合一了。
“回家”進行時
回家并不是一個容易把握的主題,搞不好就變成自戀與孤僻。而托納托雷的回家卻伴隨著愛、美麗和音樂,影片的風格也與他成長的背景有關。除了《天堂電影院》勾勒出40~50年代貧困落后、黑手黨活動猖撅的西西里面貌以外,《大家一切都好》和《星探》的故事也是在西西里發生。除去動蕩的二戰陰影中的大環境,西西里人豪放不拘、單純善良的性格在銀幕上展露無遺。他們往往心直口快,為人開朗坦誠,但也熱衷于傳播流言蜚語,聚眾鬧事。一輩子在西西里扎根的人只能忍受那些潛在的嚴厲的社會規范和道德原則的約束,而難以忍耐的人便會出走。
所以,“出走”似乎成為托納托雷影片經常出現的一個意象。而有“出走”自然就有“回歸”,難以容忍地出走(《天堂電影院》、《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為情出走(《海上鋼琴師》),無論離開長久或是瞬間,殊途同歸的是“回家”。無論“家”帶給你的是痛苦的記憶或甜蜜的往昔,伴隨回家路上的復雜心情會被似箭的歸心過濾,剩下的都是一些美好的回憶。輕柔妙曼的音樂伴著濃濃的鄉情,體會這一路的釋然和歡暢,不管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享受此刻,享受今天,甚至享受著一路的風塵仆仆,因為明天可能就回到家了。《天堂電影院》里有一個鏡頭:托托的母親為了迎接歸來的兒子,忽視了手中織毛衣的線團,毛線隨著她滾出門外,在畫面上留下了一道不間斷的軌跡,最終和托托會合,回家是為了什么不言而喻,人無論離家有多遠,都被一道回歸的內驅力形成的無形枷鎖所牽絆,總有一刻會殊途同歸。
“回家”的背后
盡管回家的旅途風光無限,其實“回家”的背后蘊藏的是一個嚴肅的話題。現代文明社會中的物欲橫流造成自然、純潔、真實等等才使“回歸”情結在現實層面上得以產生?,F實世界的虛偽、欺詐、唯利是圖往往違背了人類生存的初衷,人類現實的生存狀態正如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別處》中的人物,總是想象自己在別處生活,追求別人的追求,一味地“在別處”,而失去了原本屬于自己的美好品質。德里達因此將人定義成“始終飄泊不定的流浪漢”。托托離開了故鄉來到繁華的都市,表面過得風光,可在情感上卻只擁有一片荒涼的沙漠;瑪琳娜擁有傲人的美麗卻被世人視為罪惡而受盡迫害;1900在面對岸上充滿欲望的陸地呈現出彷徨和茫然,都是“回歸”的理由。盡管回歸的緣由可能會帶著些許無奈,帶著些許失落,但決定回歸的那一刻,接踵而至的卻是平靜,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