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留學夢

龍　君

江笑來自南方農村，勤奮好學，是一家名牌大學物理學院院長王浩東教授的得意門生。這次，學院得到公派去美國留學的名額，王教授便向學校力薦江笑兩年后去美國留學。

這天傍晚，江笑獨自一人在宿舍里啃書本,突然接到好友江華波的電話，約他到“聚友飯店”聚聚。

江華波是江笑老家同村好友，也是初中時同班同學。江華波初中畢業后就外出打工闖蕩，這次他和同村的王海、王新兄弟倆，隨一個建筑隊來到了本市。

好友相約，江笑毫不猶豫地立即坐車來到聚友飯店。幾個多年不見的同村好友相聚，高興得開懷暢飲起來。等喝得面紅耳赤、盡興而歸時，已是深夜了。他們酒意濃濃，在穿過附近公園準備到車站去坐車時，忽然發現公園石凳上,坐著一個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孩。

王海噴著酒氣罵了一聲：“他媽的，又是個夜鶯。”江華波說：“走吧，管她夜鶯白鶯的，關我們什么事，難不成你還有錢玩這個？”

王海一聽這話，臉陰沉下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朝四周掃了一眼，然后對江笑等人說：“這里沒人，我們干脆將這女的搶了，搞點錢我們再去卡拉OK唱歌消夜去，誰沒有膽就他媽是孫子！”

幾個喝得頭昏腦熱的年輕人被王海的話一激，立刻就一齊朝那個女孩走去。那女孩一見，頓時嚇得渾身發顫，想叫卻叫不出聲。不出一分鐘，身上的錢和手機都被王海他們洗劫一空。得手后，他們沒有逃走，而是隱藏在一個亭子后面，觀看那女孩的反應。

那女孩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的，竟既沒喊人，也沒趕緊離開，而是坐在地上嚶嚶地哭。

“這傻妞，居然還不走啊！”王海淫笑著說，“喂，免費‘夜餐在那里等著，兄弟們，你們有沒有興趣享用啊！”

一聽這話，江笑嚇得酒醒了大半，他驚慌地說：“不、不，我們快走吧。”

王海冷笑一聲，說：“傻帽一個！你不去我們去。”說罷揮揮手，搖晃著，帶著弟弟王新向那個女孩走去。江笑想上前制止，江華波一把拉住他，勸道：“王海這家伙現在變橫了，喝多了酒更是什么人都不認的。”

當王海兄弟倆再次站在女孩面前時，那女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馬上從地上爬起來準備逃走，可是已經晚了，王海兄弟倆像惡狼般猛撲過去，不一會就傳來那女孩凄慘的叫聲。就在這危急關頭，突然四周出現了一道道強烈的光柱，接著有人怒喝：“住手！”王海兄弟倆見勢不妙，準備開溜，但已被警察團團包圍，兩人當場被擒。很快，準備逃跑的江笑和江華波也被警察逮個正著。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王浩東教授和江笑的父親立馬趕到了看守所，但被告知不能進去探望，江笑的父親急得直跳。也難怪，江笑是他們村惟一的名牌大學生，為此他感到光彩、感到驕傲，可他做夢也沒想到兒子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王教授也是連連搖頭嘆息，他想眼下只有去請律師幫忙了。

一切法律手續辦妥，律師見到了江笑，他遺憾地說：“小江，你們學校知道你平時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知道你是一時喝多了酒犯糊涂，才犯下這樣的錯誤。學校領導也表態，念你是個難得的人才，不會取消你的出國資格。但關鍵是如果你被判了刑的話，錯過了時間，學校也就無能為力了。”

一時間， 兩人相對無語，過了一會，江笑忽然抬起頭來，說：“我知道像我這種情況，如果有立功表現的話，是可以爭取輕判的，而且很有可能減到一年或兩年，出去后我還是可以趕上留學。”

律師疑惑地問：“立功？你用什么立功？你有什么發明創造，還是舉報別人來立功？”“我有情況反映！”江笑喃喃地說，“雖然我說出來，會對不起對我學業有恩的人，但為了我能留學，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律師一聽，忙進一步詢問，誰知江笑說出話來又收了回去，思想斗爭了半天，最終沒說到底要舉報什么。

律師出了看守所，跟王浩東教授和江笑的父親轉述了江笑剛才的那番話。江笑的父親聽了眼放光彩，而王教授聽了，臉色突然大變，馬上借口有事，心神不寧地走了。

王浩東教授聽了律師轉述江笑的話，為什么會神色大變呢？因為那話觸動了他一直擔心的事情。原來學校的公派出國名額，一共有兩個，都歸王教授安排。一個他給了江笑，另一個給了一個女生。這個女生的父親是本地有名的大款，和王教授私交甚好。那天，女生的父親為女兒爭取出國名額，專門找到了王教授，臨走時，扔下了一個鼓鼓的牛皮信封。王教授打開一看，竟是十萬元人民幣，他想推辭，那個大款卻已經走了。這一幕恰巧被來辦公室的江笑撞見。

王浩東教授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收了這燙手的十萬元，有很長一段時間整天都忐忑不安，甚至多次夜里夢見自己被檢察院傳訊，最后聲敗名裂。現在，聽律師轉述了江笑的話，他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感覺自己的末日就要到了。

江笑的父親是個精明的人，他根據王浩東的神態舉止，居然判斷出兒子說的“會對不起對我學業有恩的人”，指的可能就是王教授。也許是救子心切，他心里罵道：“這混蛋小子，原來他說要舉報的是他的老師王浩東啊！昨天怎么不跟律師說呢？都什么時候了，還想幫著別人隱瞞犯罪行為！”

江笑的父親決定明天去找律師，一定得讓他督促江笑向警方盡快檢舉王浩東，爭取立功，獲得輕判，實現他的留學夢。

第二天一早，江笑的父親便徑直向律師事務所走去。在街上，他聽到王浩東教授因為受賄賣出國名額被立案審查的消息，頓時心花怒放。他找到律師，一起來到公安部門，首先找到了昨天一直招呼他的警官，問：“聽說昨天跟我一起來的王浩東教授，已被立案審查，這一定是我兒子江笑舉報的，江笑舉報他老師受賄有功，是不是可以少判一年啊？”

警官說：“是的，王浩東是出事了。不過這不是你家江笑舉報的，是王浩東自己去自首的。”

江笑的父親一聽懵了，接著破口大罵：“這龜兒子，白白丟了立功機會，氣死老子了！”

當律師再次見到江笑，說起王浩東教授的事時，江笑愣了，他說他根本不知道王教授受賄的事情。

律師困惑地問：“你不知道？那你說要立功，你立什么功啊？你還知道什么事情啊，你說啊！”

江笑說：“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反映。”江笑居然笑得很輕松。

律師急道：“還笑！年輕人，你也太不懂事了。你知不知道，聽你爸說，你的同犯王海兄弟的母親，聽說兩個兒子出了這樣丟人的事情，當晚就喝農藥死了。還有，一直借錢給你們家，供你讀書的江華波他媽聽說兒子被抓也急病了。全村人都在罵你們！你娘羞得連門都不敢出了，你爸也愁得老了很多！”聽了律師這番話，江笑臉上的笑容一下沒了，他羞愧地低下了頭。

律師頓了頓說：“好了，先不說你們村里的事情了。你有什么要向警察反映的，你就說吧，爭取立功，別耽誤你留學的事情。”

沒想到剛才還口口聲聲說有事情反映的江笑，愣了一會兒，說：“沒什么，沒什么，是我一時急了亂說的。”

律師望著江笑，說：“年輕人，你不說，我也幫不了你的忙了。”說罷，一聲長嘆，離開了看守所。

不久，法院宣判此案，江笑真的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兩年后，當學校其他人準備赴美國留學時，江笑正在農場勞動改造。那些天，他總是在想那天在公園被捕的一幕幕，甚至想：如果不是我同情那可憐的女孩，暗中打電話報警，我是不是不會被抓呢？如果我后來告訴公安機關是我打的報警電話，立個功，只需坐一兩年牢，我是不是現在也可以在學校準備著留學的事情呢？最后江笑嘆了口氣：可如果村里的人知道那晚是我報的警，那么我那可憐的父母怎么在村里做人呢？又讓華波家人怎么想呢？

嘆完氣，江笑便揮動鐵鍬挖著坑，埋進了樹苗，也埋進了他破碎的留學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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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插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