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生
與立強為友,還不到一年,真是相交恨晚。立強小我30歲,我已是望九,他也臨近花甲了。不過“花甲”這一道關,是人生由少壯往成熟發展的一步,用季節打比喻,像由盛夏轉入金秋。立強在本書(《硯邊散墨》)中多次也說,金秋是最美的季節。但愿立強在此后這最美的年光中,能創作出比前邊三四本畫集更奔放、更熱情的山水畫和花鳥畫來。
乙酉年春節前后,我因病住院近一個月。臨近出院時,蘭州青年書畫家李世嶸同志(他是立強的得意晚輩畫友)說,要找一部車送我回家。在車上,他遞給我這部打印稿,說立強現在老家成縣,春節后就不再過蘭州,徑直到南京布置這部稿子的插圖和出版,希望我寫一篇序。寫序之事,我固不敢辭,但我與時下一些人不同,時下有些人主張不讀書的內容就可寫序,我沒那個本領。我不但要讀稿子,還要反復讀立強的幾本畫集,還要讀立強的老師蔡鶴汀先生的畫集,這個工作量就大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考察完這些材料之后,我感覺到我在序里有話可說了。
我要說的第一部分,是有關立強的恩師蔡鶴汀先生。立強在本書的首篇中,用一萬四千多字的篇幅,親切地記述了在“文革”的苦難歲月中,師徒二人艱苦教畫、艱苦學畫的歷程,是十分感人的。但需要指出,教與學的內容僅限于基本功,如用水、用墨、用筆,如何點染、如何勾勒、如何皴擦等等。至于畫的風格,則二人很不相同。蔡是任伯年畫派的后裔學人,畫路很寬,畫老虎、畫水牛、畫孔雀、畫泰山和華山、畫梅花,特別在畫梅方面有一定的創造性。立強不然,不見他畫虎、畫水牛、畫孔雀,他專注的對象就是他老家的山山水水,而且專注地使用大青綠法來揮灑。他對兩山峽谷中間的水氣(霧)也特別喜愛予以抒寫。
這個悖反現象并不奇怪。在大學里,導師帶研究生也有類似現象。有兩種情況,其一是,導師和研究生的題目完全配套,研究生的題目不過是導師題目的一個小分支。其二是,研究生和導師不配套,各干各的,但研究生仍然能從導師那里學到很多東西。立強與蔡先生的師生關系,應該屬于后一種。
我要說的第二部分,是有關立強的第一本畫集(1989版)。這本畫集一翻開,簡直要嚇人一跳,這里面全是一個畫家對家鄉山水的熱愛和抑制不住的企圖用大青綠來加以表現的沖動。這種沖動是無可譴責的,但據說評語紛至沓來,“太野啦”。“野”有什么壞?凡·高畫的云彩和樹頭不是也很“野”嗎?對畫家的這種沖動,是要鼓勵而不是抑制。到立強的后面一部畫集里,受到抑制果然平靜了許多,但同時創造性不是更少些了嗎?所以我主張,不要抑制,讓它沖動下去,在沖動的過程中,它自然而然需要某些技法,自然而然需要某些傳統來借鑒,慢慢地一個完整的藝術家就形成了。許多事情的過程,不就是這樣的嗎?
最后,提兩條意見。
第一條,書名《硯邊散墨》未免過分瀟灑了一點,沒有透露出寫這部書的積極意義。這部書的積極意義是什么?它應該是,一位學藝無門的遠方青年,投到一位無形中處于有罪狀態的畫家門下,師生凄苦教畫學畫的整個過程。這些,從書名里一點也反映不出來。李世嶸說:“你給他改一個。”我說:“豈敢!”一個人的名字,一部書的名字,只有這個人的父親和書的作者本人,才有這種天賦的權威。
第二條,文章的水平極好,而這是從我個人說的。看報紙,有人說時下青年的英語水平還可以,中文水平太差。從那種水平看,應該說,深了點。里面使用的若干畫家術語和帶哲學味的術語不少,非常適合于我這樣文化水平的人,而不適合于比我再低一碼的人。
2005年3月8日,驚蟄后一日
寫于蘭大22樓之209室
時已臨界89歲
責任編輯 魯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