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朋
從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元朝(1271年)到末代元順帝出亡漠北(1368年),其間傳位十代,立國不足百年。在元朝短短百年歷史中,末代皇帝元順帝就在位35年,占整個元朝歷史的1/3時間。作為元朝在位時間最長,且被《元史》記載為亡國昏君的元順帝,對于亡國的確難辭其咎。但他在元朝發展中就教育、文化和科技方面所起的積極作用,卻是不容抹煞的。
(一)
元順帝,名妥帖睦爾,廟號惠宗,明太祖朱元璋加號順帝。順帝生父明宗皇帝,被弟弟文宗鳩殺。明宗4歲的幼子受到文宗喜愛,留在宮中哺育,而身為長子、10歲的順帝則被流放到高麗(今朝鮮)和廣西。不久,文宗病亡,順帝的幼弟被立為新皇,但繼位僅一月余就莫名夭死。接著,順帝被殺父仇人的皇后和權臣立為太子,于1333年繼位,時年14歲。
元順帝繼位伊始,先后受到兩方面的威脅。一方面是前朝勢力,即文宗皇后和權臣的勢力。順帝利用任命另一重臣伯顏為右丞相,除去夙敵。但是,來自另一方面的威脅也因此顯現,伯顏勢力迅速擴張,專朝亂政,為除異己而擅傳圣旨。順帝無法容忍,大膽啟用被后世稱為“賢相”的大臣脫脫,于1340年聯手鏟除權臣伯顏。
年僅20歲的元順帝,在歷經宮廷朝堂血腥爭斗7年之久,終于逐步掌握了宮中、朝中的大權,開始成為元帝國的真正統治者。年輕的元順帝意圖作一番大事,欲大有為于天下,改元“至正”。
(二)
在重臣脫脫的盡力輔弼下,順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糾正之前權臣的暴政,緩和已極度緊張的社會矛盾。首先即恢復了科舉取士。
科舉取士,有別于推薦、繼承等方式,是通過考試,由中央政府選拔人才的制度,自唐宋以來,已成為學子們入仕的正常通路。隨著元朝政權的建立,這一傳統制度被打破。元世祖忽必烈在提倡“文治”和“漢化”時,也曾有實行科舉制度的打算,但由于各方面原因,包括蒙古和色目貴族的強烈反對,以及忽必烈本人對此的顧慮,始終未得以實施。在歷經七朝皇帝、共70余年之后,到了元仁宗時,才開始正式舉行科舉考試。但在舉行了六次考試之后,到了元順帝權臣伯顏專權之時,仇視漢人的伯顏停罷科舉,加劇了民族矛盾。
至正二年,欲大有作為的順帝接受了翰林學士承旨庫庫等人的提議,“古昔取人才以濟世用,必由科舉,何可廢也?”再度恢復科舉取士的制度。順帝在恢復科舉當年,親試進士78人,賜拜往、陳祖仁及第,其余出身有差。又“大興國子監,蒙古、回回、漢兒人三監生員,凡三千余”。國子生“同試于禮部、策于廷殿”者,錄蒙古人6名,從六品出身;色目人6名,正七品出身;漢人、南人共6名,從七品出身。
自仁宗延佑年間(1314年),正式開科取士,到順帝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舉行最后一次廷試,前后共舉行了16次錄取進士的廷試,其中有10次是在末代皇帝順帝時舉行的。元代總計錄取進士1139人,其中順帝在位時就錄取了進士700人,占進士總數的61.45%。此外,元末還將國子學與科舉考試聯系在一起,對國子學積分及格生員參加廷試錄取者,采取了優惠照顧的政策,最后一次廷試,又進一步提高了國子學錄取生員的品秩。元代通過廷試,從國子學積分合格生員中先后共錄取正副榜284人,全部為順帝時所錄取。
在元代舉行最后一次科舉考試時,農民起義已蔓延全國,江南、四川等廣大地區都遭受到戰亂之苦,元政權搖搖欲墜。但在這種情況下,順帝仍決定按時舉行鄉試,并“倍增鄉貢之額”。至正二十六年春三月,廷試錄取赫德溥化、張棟等進士及第、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共73人。并且對進士優其品秩。國子學積分合格生員參加廷試,正榜增至20人,副榜20人照舊。兩年以后(1368年),元朝滅亡。
元代由順帝堅持實施下來的科舉制度,推進了蒙元政權的漢化,提高了官僚集團的文化素質,鞏固了元朝的統治基礎,緩和了民族矛盾。元朝建立的科舉制度,其內容和模式均不同于前朝唐、宋、金時。隋唐創立的科舉制度,原本是選拔人才的一大進步,但后果是引導人們專尚擒章摘句,追求華麗虛浮,陷于極端的形式主義,不切實用。南宋和金基本上也是如此。元朝統治隊伍中多是尚武重實的政治家,尤其忽必烈,深不滿意崇尚虛文的辭賦之士。同一時期,程朱理學經過許衡等教育家的提倡以及從京師到地方的講授、推廣,其儒學中的正統地位得到社會廣泛承認。繼續推行忽必烈“文治”、“漢化”政策的統治階層,很快傾向于程朱理學,也使重開科舉的建議得以采納、實施。明、清王朝開科取士的制度,僅僅是在元朝科舉制度基礎上加以發展、充實和完善,并沒有什么大的改變。
(三)
除了恢復并堅持科舉制度外,順帝繼續貫徹、推行“文治”和“漢化”政策的另一重要功績就是任脫脫為都總裁官,使長期未完成的宋、遼、金三史的纂修終于在至正三年開工。
由官府設局,為勝國修史,存一代制度,垂至亂教訓,從唐代以來已成制度。金朝時期,曾兩次纂修《遼史》,卻因統諸問題而沒有完成。元朝滅亡金與南宋,修“三史”的問題多次提出來,但在正統這個關鍵問題上一直爭議不休,屢議屢擱,無所進展。再加上元各代皇帝在位期間,或因宮闈爭斗,或因平息叛亂,又或因短壽早亡,所以直到統一中原80余年之后,才由順帝下令纂修。
期間,順帝充分信任重臣脫脫,果斷解決爭議,保證了“三史”在兩年之內迅速完成。同時,順帝還接受了脫脫的多條建議,包括太廟四時祭和“留心圣學”的建議。順帝改奎章閣為宣文閣,不置學士,惟授經郎及監書博士,以宣文閣系銜。“選儒臣歐陽玄、李好文、…進講,讀五經四書,寫大字,操琴彈古調,常御宣文閣用心前言往行,欣欣然有向慕之志”。
(四)
為了治理水患、發展農業,以及加強水陸交通等目的,元朝統治者對水利建設比較重視,從中央到地方,都設有專門的機構和職務。順帝的突出表現是,下決心治理黃河,并下令記載、總結方法。
從1194年黃河改道侵入淮河后,黃淮沿岸民眾飽受水患災難,元朝時黃河決溢更是頻繁,達200多次。至正四年(1344年)五月,大雨下了20余日,黃河水暴漲決堤,平地積水兩丈多,遭受災害涉及數省。在此情況下,順帝下決心治理黃河。他先讓眾臣訪求治河方略,并特命賈魯為都水監,提出具體方案。至正九年,在賢相脫脫復相之后,順帝批準了由他上報的賈魯所提方案,命賈魯以工部尚書為總治河防使,進秩二品,授以銀印,并動用20萬人供役。足見順帝治河決心之堅定。
賈魯治河,疏浚河道280多公里;堵塞大小決口107處,總長達3里多;修筑堤防上至曹縣,下至徐州,計770里。不僅成為元朝治理黃河的最大工程,在我國治河史上也屬罕見。賈魯治河的成功,一方面源自他采用了科學的治理方法,另一方面,則源自順帝給予他的全力支持。
至正十一年(1351年),水利學家歐陽玄受命制河平碑文,對治理黃河事系統記述、總結方法、經驗,撰有《至正河防記》。這對元朝及后世的水利學發展與進步有重大作用。
(五)
順帝除了在賢相脫脫的輔弼下,制定正確政策,作出準確決斷之外,他本人也非常聰明靈巧,主要表現在異常出色的機械制作方面。他設計的“宮漏”,“約高六七尺,廣半之,造木為匱,陰藏諸壺其中,運水上下。匱上設西方三圣殿,匱腰立玉女捧時刻籌,時至,輒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懸鐘,一懸鉦,夜則神自能按更而擊,無分毫?!渚山^出,人謂前代所鮮有?!边@就是在前代水運渾儀一類天文儀器的基礎上設計的自動報時器。
元順帝所設計并建造的龍舟,長120尺,高20尺,上有簾棚、穿廊、暖閣、樓閣、殿宇等,“行時,其龍首眼口爪尾皆動”。
他還精通建筑技術,曾親自設計過宮殿的建筑圖和模型,“自畫屋樣,又自削木構工,高尺余,棟梁楹檻,宛轉皆具”。工匠“按式為之,即成華屋”。如果用現代學科劃分,順帝在物理學、機械學、數學、建筑學等方面造詣頗深??梢哉f,他不僅是個意欲有為的統治者,更是個科技奇才。
然而,也許正是因為他這方面的能力太過出色,導致在他后期政治衰落時,人們往往把亡國罪責歸咎于他出色的科技與機械制作天賦上。其實,這樣的責備太過武斷和牽強,似乎只是因為順帝是個末代皇帝,便只有“耽于政事”,“醉心于聲色犬馬之娛、技巧機械之玩”;似乎元朝滅亡,就在于順帝一人耽于朝政。一個朝代的衰落,必定是多種矛盾錯綜復雜、不斷激化的結果。在此,我們不去評說元朝皇帝的統治是否英明,而是從中可以看到,在元朝社會中,由于多民族及多元文化的特征,帶來了寬松的文化和科技政策,使其在中國歷史發展過程中,占有其獨特且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