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死帖

江湖人稱中原第一劍的鐵血門頭號殺手白燕山在老鷹崖一劍刺死第九個同門師兄弟后，心里很不是滋味。鐵血門十位名震江湖的殺手，白燕山在九天之內(nèi)連殺九位，如今就剩一個了，而這位就是他自己。白燕山隱隱覺得，自己的末日已近。讓他百思不解的是，鐵血門掌門金龍為何接此死帖，而且那個屢下死帖的神秘人物又是誰呢?

白燕山知道，自己從小父母雙亡，是父親的結(jié)拜兄弟金龍收留了自己。他與金龍之間，與其說是師徒關(guān)系，不如說父子關(guān)系更為帖切。在他很小的時候，金龍便手把手教其習(xí)武練功，還將祖?zhèn)魃窆τ锡垊Ψ▊魇诮o他。十八歲出道那年，金龍更是舍己之愛，將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青龍寒血劍贈給了自己，憑此神劍和扎實的功底，白燕山很快稱雄中原武林，也成了鐵血門的立威招牌。對白燕山而言，自己的命是屬于金龍的，只要金龍需要，隨時都可豁舍出去。可是，即便是死，總得死個明白。

鐵血門原本是威震中原的一個鏢局，由金龍的父親金霸創(chuàng)下基業(yè)。素以重信守義享譽江湖。金霸死后，鐵血門就傳給了他的二個兒子金龍和金虎。金龍為兄，出任鐵血門大掌門，金虎為弟，任二掌門，這金氏兄弟二人，金龍、善武，一身好功夫，在中原武林無人能敵；金虎善文，滿肚文才，堪稱中原才子。兄弟二人一武一文，相輔相存，將鐵血門操持得有章有法，比金霸在世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好景不長，自從金龍執(zhí)意接下第一份暗殺惡霸楊天的死帖后，鐵血門就潛移默化地演變成殺手組織。金虎是讀書人，崇尚的是孔孟之道，他向來反對干此行生，怎奈這金龍既已濕足，干脆就行于水中，在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面前，低下頭去，任金虎如何說辭，也難以回頭上岸。金虎束手無策，惟有亡羊補牢，為金龍主持的殺手組織立下規(guī)策“三不殺”，一不殺婦女，二不殺十八歲以下少年兒童，三不殺朝庭命官，也正是如此，鐵血門才沒招致武林的同仇敵愷和朝庭衙門的追剿。

白燕山滿腹狐疑，心事重重地從老鷹崖回到鐵血門，無精打采地看著如今冷落的門庭，整整衣衫，提起精神，直奔大掌門堂上復(fù)命。大踏步來到堂上，只見金龍危坐正堂，神情十分嚴肅。見白燕山進來，并不言語。

白燕山跪地叩道：回大掌門，帖已做了。

金龍擺擺手道：起來，坐吧。

在左側(cè)椅上坐下，白燕山環(huán)規(guī)四周那九張空空然的椅子，心里百感交集。再看金龍旁的紫檀椅空著，心中犯疑。這張椅是金虎的，一般屬下辦完事回堂復(fù)命，金虎都會坐在這椅上，詢問有關(guān)傷及婦孺之類的事。如果有人在辦事的時候違了“三不殺”，按堂規(guī)會處以斬刑。今日金虎竟然不在，白燕山脫口道：二掌門不在。

金龍嘆息一聲，道：我沒叫他。

白燕山詫異。抬頭看著大掌門，此刻，金龍起身，遞給他一份帖子，白燕山接過帖，翻開一看，頓時大驚。只見上面寫著：死帖，金虎。酬銀五萬兩。

白燕山看完帖，怔怔地看著大掌門，好一會都沒轉(zhuǎn)過神來。良久，他囁嚅道：大掌門莫不是收下帖了。

金龍點點頭。

白燕山又道：銀子也收了。

金龍又點點頭。

白燕山慌了，趕緊跪地道：徒兒懇請大掌門退了此帖，此帖萬萬做不得。

金龍紅著眼眶上前扶起白燕山，嘆道：我又怎忍心殺我胞弟。可是，此帖跟那九份死帖如出一轍，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銀子和帖子放于堂上，而送帖之人，從未出現(xiàn)。如今武林，能在我鐵血門如此出沒的，實屬罕見，絕非一般人物。依我鐵血門的做事規(guī)矩，除了“三不殺”之外，不接帖，就是不守信，等于是自絕門戶。如果此帖不做，從此鐵血門休想在中原立足，金家的基業(yè)也將毀于我手，我如何是好，相信金虎也會同意這樣的做法的，燕山，接帖吧。

金龍說完，已是淚流滿面。他重重地一擺手，起身走出堂去。白燕山“通”一下又跪于地上。

白燕山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他知道金龍的難處。他知道大掌門二掌門雖然意見相悖，但手足情深。他也知道，為了鐵血門，金龍不得不這么做。白燕山又翻開帖子，注視著那帖上的字跡。這字跡跟前面九份帖一樣，白燕山總覺得眼熟。他搜盡枯腸拼命地想這似曾見過的字跡，可是，還是徒勞。他很想立刻找到這個下帖人，先一劍結(jié)果了他。

是日深夜，白燕山施展其蓋世輕功，像風(fēng)一樣飄進了金虎的書房。此刻，金虎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書。等白燕山來到他身后，輕咳一聲，他才感覺身后有人，回頭一看是白燕山，立刻招呼道：燕山深夜光臨，想必有事，快說來聽聽。

白燕山遲疑一下，答道：是，二掌門，有事，可此事讓我十分為難。

金虎道：是何事竟能難倒威名遠揚的燕一劍。

白燕山遞上帖子，道：二掌門，請看這帖子，它讓大掌門都落淚了，你說如何是好，還望二掌門給燕山一個說法。

金虎接過帖子，翻開一看，竟哈哈哈大笑起來，笑畢他對白燕山道：我還以為是何驚天大事，原來不過是這等區(qū)區(qū)小事。難道我的命有這么值錢，五萬兩銀子加大掌門落淚和你白燕山為難讓我如何消受得起，想我鐵血門已經(jīng)殺了那么多人，難道別人的性命就不值錢，不讓你們?yōu)殡y?其實，人不論貧賤富貴，生命的價值都是一樣的，你們既然能去殺別人，那么殺我也不過劍鋒一晃而已，況且你白燕山向來是一劍奪命，從不使第二劍，能死在你的劍下，也算一樁快事，來吧，將我區(qū)區(qū)小命速速拿去。

金虎說完，閉上眼睛，從從容容地等著受白燕山一劍。

白燕山愣了一下，道：二掌門，燕山今日忘帶劍了。

金虎睜開眼，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神情沮喪的白燕山，見他果然兩手空空，便道：大名鼎鼎的燕一劍接帖辦事居然沒帶劍，真是不可思議，按鐵血門規(guī)矩，你該當(dāng)何罪。

白燕山道：若按本門規(guī)矩，接帖辦事不利，該斷其一指，逐出師門，請二掌門下令，燕山我當(dāng)即自斷手指離開鐵血門。

金虎道：此事也非我金虎說了算，你自己去找大掌門請罪吧。

白燕山也不言語，悻悻地走出門去。

次日清早，白燕山早早跪于堂上等著大掌門來治罪。

片刻，金龍手盤六顆程亮的鐵珠來到堂上，見了白燕山道：事辦了嗎?

白燕山道：沒有。只怪昨日那柄寒血劍突然失蹤，找了一夜，到今日早晨才找到。

金龍聽后一頓，道：怎么回事?寒血劍丟在何處了。

白燕山道：昨晚方便，忘在茅房了。

金龍一聽，大怒道：青龍寒血劍是我金家祖?zhèn)魃駝Γ阍蹩蓪⑺糜诿┓?白燕山見金龍動了真火，趕緊道：請大掌門息怒，青龍寒血劍是第一次跟我上茅房，我本來想，可能二掌門會在那里出現(xiàn)。如果在那里將事辦了。也不辱金家門庭，這茅房畢竟在金家院外，若不然，我用金家祖?zhèn)鞯膭υ诮鸺以簝?nèi)刺殺金門血脈，豈不有辱了金門列祖列宗。這一念之差，所以就忘在了茅房。

金龍聽著白燕山這番話，知道他實在是用心良苦，心里也不再怪罪。他收斂怒氣道：既然如此，也有道理，本掌門也不責(zé)罰于你，就今晚行事吧。

白燕山點頭稱是。

是夜，風(fēng)刮得緊，金家大院仿如一個聚風(fēng)堂，到處發(fā)出一股嗚嗚的尖銳風(fēng)鳴。白燕山輕輕一縱，從窗戶跳進金虎書房。這次，金虎早有準(zhǔn)備，他穿著一件嶄新的緞襖。安坐椅上等著白燕山的到來。白燕山一進房內(nèi)，他便輕咳一聲：來啦，動手吧，利索點，不要讓我受折磨，拿出你燕一劍的全部本領(lǐng)。我只想死得安然。今日風(fēng)高，我連聽劍風(fēng)的恐懼都可掩去，福分。

說完，金虎閉上眼。

白燕山舉起劍，突然，他又將劍放下了。他道：二掌門，抱歉了，今日燕山還是不能做事。你看，我今日拿劍之手被樹枝劃破，實在使不上勁，恐一劍難以取命。以我白燕山的規(guī)矩，這種情況之下，也不可殺人的。

金虎一聽，立刻睜開眼睛，只見白燕山拿劍的這只手果然纏著繃帶，而且繃帶上還留著殷殷血跡。金虎失望地搖搖頭，道：既然如此，你就養(yǎng)好傷再來吧。

白燕山連續(xù)兩夜沒把事辦了，按常規(guī)，他早就被處斷指之刑了，可是，他的兩次理由都十分服人，金龍也沒為難于他。倒是反覺得幾分欣慰。作為手足兄弟，他自然也希望金虎多活一天好一天，作為鐵血門掌門，他實在不想再失去白燕山，失去他，鐵血門等于砸了招牌。事到如今，他開始后悔自己當(dāng)初不該接，那第一份死帖，沒想如到如今竟搭上了自己親兄弟的性命。可是，既然身在江湖，信譽自然比生命更重要，金龍雖然惡劣，卻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故此，金虎是必須要死的。

一晃十天過去，白燕山的手傷也痊愈了。這日，金龍突然將他叫來，遞給他一張?zhí)?。白燕山接過帖子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金虎死帖。

這是第二份針對金虎的死帖了，江湖有規(guī)矩，若接到第二份同樣的死帖再不做事，就必須自毀門戶，從此隱退江湖。眼看著鐵血門將毀于一旦，金龍實在按奈不住了。這次，他終于向白燕山下了必殺令。

白燕山收下帖子，并不言語，提著青龍寒血劍走了。他守在金家院外的茅房旁，臉色陰沉。直到傍晚時，金虎飯后上廁，剛從茅房出來，只見眼前一道寒光閃過，金虎便倒于血泊之中，而白燕山的賽血劍上竟未沾絲毫血跡。辦完事，白燕山對著在躺地上的金虎道：二掌門，你放心，我定會找出下帖之人，替你報仇。

鐵血門二掌門突然死去，江湖上頓時傳說紛紜，當(dāng)金龍向江湖正式宣稱有人下帖害二掌門時，江湖眾人肅然起敬，無不為鐵血門的信用感嘆。當(dāng)鐵血門向各路發(fā)出喪帖后，武林人士紛紛前來奔喪，以示對鐵血門的尊重。白燕山紋絲不動地守在門口，冷目注視著每一位前來的武林人士。以他的猜測，那個下帖之人，一定會前來探個究竟，如果此人來了絕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一心想著要為二掌門報仇，所以，也不與任何人寒酸，只顧著尋找那個目標(biāo)?？墒?，出他意料的是，各路人馬全都到齊了，也沒見可疑的對象。他正納悶，這時，卻來了個白面書生，來人正是金虎的文友，姓名他并不知曉，但見他來過金家?guī)滋恕０籽嗌秸P問他，此人倒先說話了，他道：敢問這位就是白燕山吧。

白燕山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嗯。

那人又道：這里有份帖，是給你的。金虎囑咐，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讓我將這份帖交給白燕山。

白燕山受驚不小，接過帖子，打開一看，頓時，臉發(fā)白，腿發(fā)軟。只見上面寫著：如果我死后金龍仍不罷手于殺手勾當(dāng)，此帖請白燕山殺金龍，酬金金家全部財產(chǎn)。金虎上。

白燕山再仔細看那字跡，與前十份帖子一模一樣。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匆匆來到金虎書房，將案上放置的金虎字跡拿來對照，果然一樣，此刻，白燕山恍然大悟，金虎為了鐵血門不再行殺人勾當(dāng)，竟不惜以生命來押注?？墒?，這個辦法，對于金龍來說未必管用。再則他白燕山寧可自己死，也決不會去殺金龍。白燕山握著那帖子，坐在門口的石階之上，腦中一片空白。

喪宴十分熱鬧，各路人馬舉杯為金龍的壯舉喝彩。酒過三旬時，白燕山突然來到金龍面前，遞上一份帖子。金龍當(dāng)著眾人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死帖，殺我之人必死。金虎。

金龍大驚失色，道：此帖果真是金虎下的。

白燕山道：是的，是他臨死前交給我的。

金龍道：如今金虎已死，你再接此帖而死，我鐵血門不是名存實亡嗎？不，不行，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白燕山道：今日江湖人士全都在場，大家盛贊大掌門講信用，如果此帖不做，如何向江湖兄弟交待，來吧，大掌門，我白燕山的命本就屬于你的，為鐵血門的榮譽，我白燕山寧可粉身碎骨。

白燕山說著，揮起青龍寒血劍就向脖子抹去，手起劍落，隨著一股血漿噴薄而出。白燕山慢慢地倒于地上。此時，奄奄一息的白燕山睜開眼，對金龍說：我腰間還有一份帖，是二掌門下的，你拿去看吧。

白燕山說完，腳一伸，咽了氣。

金龍從白燕山的腰間摸出那份帖，看完，置于燭火之上燒成灰燼。從這以后，鐵血門在江湖上消失了。金龍退隱江湖的第二年，也積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