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13日,在彬縣縣醫院手術室,51歲的共產黨員程長明正在與病魔進行著最頑強的抗爭。5個小時過去了,手術室的門依然緊閉,程長明的妻子李彩秀蹲在門口禁不住失聲痛哭。下午3點50分,護士終于推著深度昏迷的程長明出來了,滿頭大汗的醫生告訴李彩秀:“病人的直腸已全部切除,情況基本正常。”
這是在做闌尾炎手術時,發現直腸有病變而進行的闌尾和直腸的綜合手術。
“病人早該做檢查了。”醫生轉身離開時撂下這么一句話。
“我一直催他去檢查,可他不是說忙、忙、忙,抽不出時間,就是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吃點藥就好了。”李彩秀望著醫生漸漸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是啊,在程長明的心里,沒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的了。“我為這大山而生,我深情地愛著這座山”是在他的宿辦室和家里的土墻上唯一見得著的一張字幅。
現任教于韓家鄉米田小學的程長明1974年高中畢業后,便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民辦教師在家鄉執起了教鞭。1976年,鄉上竭力推薦他上工農兵大學,這在一般人的眼里,是夢里也碰不著的大好機會啊!從此,就可以不當孩子王,就可以走出大山,擺脫貧困,走向新的生活。可程長明怎么也不去,他已把自己的生命和這山里的孩子緊密地聯結在了一起,離開他們,就等于是割裂他的心肺,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鄉上無可奈何,只得另挑人選,而程長明從此落下了“書呆子”的名聲。
翻看程長明的工作履歷,你會發現,當了26年民辦教師、已有31年教齡的他沒有進過一所像樣的學校:東莊簡小、任石簡小、魏興小學、米田小學.......他所走過的學校,都是當年不通車、不通水、誰也不愿去的“三不”地帶。
正如他在1986年的一則隨筆中寫到的:“哪里艱苦,我就到哪里去;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到哪里去。我要把自己的生命之火點燃到大山的各個角落。”
1980年調入東莊簡小才半年的程長明便以較強的工作能力和常人難以想象的血汗付出,使這所常年“撈底”的爛攤子在年終的質檢中一躍為全學區第一,在韓家鄉教育史上寫下了一人一校的教學點不可能躋身前5名的神話。一下子,程長明在韓家鄉家喻戶曉,為教學質量而犯愁的各村村干部竟相聘請他:鵝池村以每月80斤麥子、3斤菜油、10元錢的生活補助作為條件聘請他,魏興村以送給他5間房上的木料作為條件聘請他,東莊村因教學質量起死回生又緊抓不放。程長明經過反復思量,決定到離家10多里遠又沒有發出任何聘請信號的任石簡小任教,那里是韓家教育的又一個“尾巴”,當年綜合評估就是倒數第一。新年剛過,程長明就背著鋪蓋,踏上了去任石學校的路。
我要做這山里不斷游走的燈火,黑暗不退,燈火不熄。
韓家鄉地處彬縣最南端,與麟游接壤,群山聳立,溝壑縱橫,地廣人稀,貧困閉塞,是彬縣有名的窮地方。有孩子淘氣,大人就嚇唬說:“把你送到韓家深山老林里去。”孩子就立刻變得馴良聽話;有大中專畢業生分配到此工作,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趴在被窩里哭幾個月的鼻子。
程長明生于斯,長于斯,工作于斯,他深愛著這座山,他說:“我要做這山里不斷游走的燈火,黑暗不退,燈火不熄。”
2000年,程長明任米田小學校長。米田村被老百姓稱為“孤島”,與底店、韓家隔溝相望,各相距30余里,塬窄地薄,坡大溝深,野雞和兔子到處亂竄,長年見不著一輛汽車, 1999年才修了一條簡易公路,2000年才通上了電。1998年,受日本人資助,村上蓋起了學校。學校新嶄嶄,可管理一團糟。村上無錢支持不愿管,村民觀念落后不知如何管,校區領導因交通不便很少管,校長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就著管。教師大多是來自于本村的代課教師,無心教書,一心想著自家的自留地。學生輟學率一度高達13.2%,教學成績滯后不前。
程長明上任后,為眼前的混亂局面所驚駭,他捎話給家里人:“學校什么時候整頓好了,我什么時候回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領教師挨家挨戶勸返流失學生。他說:“孩子是這大山的希望,掉隊一個就意味著希望破滅一個,這會讓我這個當校長的靈魂不安。”他們制定出勸返方案:交不起學費的減免學費;家里有農活脫不開身的讓教師來干;已經出外打工的打電話催叫,叫不回來的,學校出資前去引領。一周后,流失的15名學生全部重返校園。
程長明臉黑面冷,但他管理校務不憑一張黑臉,他很注重自身的模范帶頭作用。有教師上課遲到,他就提前5分鐘站在教室門口等著上課;有教師時常牽掛家里的農活,他就一連幾月不回家;有教師一有時間就聊天打牌,他一有時間就備課、家訪、談心;教室里的墻粉斑駁脫落,他就戴上草帽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粉刷;教師冬天沒有爐子烤火,他就找來廢棄的鐵皮自制爐子;雨雪天,一些教師不能回家吃飯,他就給大伙兒在爐子上熬玉米粥、烤干糧;學校經費緊缺,他就找來牛翻種荒蕪多年的學校農田,秋上賣了糧,買粉筆,買教案,添置漢語拼音示教板等教學設施;學校沒有生物標本,自然課沒法上,他就帶領學生下山采集。山里沒有理發館,也少有理發剪,頭發長了就用剃頭刀,刮得光溜溜的像和尚。稍大的孩子已知道了美丑,剃頭時哭著嚎著如剝皮。程長明理解孩子們的那顆心,就專程去城里買了理發剪,課余時間給學生理發。學生很高興,頭發稍長一些就爭著搶著要程長明理。學生們都說,程長明有一個習慣,和他們說話時,總要輕輕撫摸一下他們的頭,拉拉他們的手,那種感覺特溫暖。
在程長明精神的感召下,良好的教風、學風和校風很快形成,學期末質檢綜合評估米田小學躍居第一。與程長明共事8年的楊長錄老師深有感觸地說:“程校長很少說話,但他的行動勝過千言萬語,具有很大的號召力和凝聚力。”
米田學校全稱“米家寺飯田希望小學”,是兩鄉(韓家、底店)、兩村(米家寺、飯田)合辦的學校。“婆婆多了好事少”,建校時日本友人幫助蓋起了灶房,購置了灶具,學校又有自己的農田,可謂“萬事俱備,只欠灶夫”了,可“婆婆”們由于種種原因,灶夫一直沒能請到,程長明只能從家里背饃吃,這一吃就是5年。
從程長明家到米田,需翻過長約30里名叫陽坡洼的深溝。程長明患有嚴重的腿風濕,每到干糧殆盡,他就得拄著拐杖回家一趟。雨天,第一個踩出一條泥濘路的是他;雪天,雪地里第一個留下腳印的也是他。在這條路上,他摔過跤,滾過溝,被狼追隨過,被毒蛇咬過,但他從未氣餒過,他說:“每到實在走不動的時候,我就想起那些可愛的孩子,那些大山的希望,我身上就來了勁。”直到2004年8月,在外地打工的兒子才給父親買回了一輛摩托車。陽坡洼為程長明記著一筆賬:5年來步行約6000公里,是繞地球1/7圈的長度,這對于一個腿腳不便的人來說是多么的不易!有人說,他是在進行著一場教育的長征;也有人說,他是一位教育的愚公;可程長明卻說:“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育工作者,我是為家鄉做著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打起拐子上班和臘八面的背后
在程長明的生命歷程中,有過兩次與死神擦肩的經歷。
1987年冬天,程長明在魏興工作時,學校為了節省煤礦工人的裝煤費用,拉煤時帶了幾個年富力強的青年小伙子,其中就有程長明。返回時走到十里坡。天下起了鹽巴似的雪粒,載煤的拖拉機就像爬到了玻璃上,任憑黑煙沖天冒,它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司機招呼大伙分頭站在車頭和拖車牽引上給車加負,程長明站到了牽引上。司機猛踩油門,不想拖車突地一抖,將程長明彈到了輪胎上,那飛快旋轉的輪胎就像一條急流的漩渦,把程長明的左腿卷了進去……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等醒來時,已躺在水簾街的一家私人診所里,棉褲已成了團團棉絮,左腿血肉模糊,醫生正在包扎。醫生說:“真是萬幸,沒傷著骨頭。”第二天早上,天晴了,程長明不顧醫生和同伙的勸阻,只帶著瓶藥水回校打起拐子上班了。
俗話說,小臘八,大初一。2003年臘月初七這天,天氣陰冷。身為米田學校校長的程長明為了讓同志們都吃上一頓可口的“臘八臊子面”,決定讓大家在學校一塊兒過臘八節,他專門接來搟面手藝遠近聞名的妻子,自己一人又騎上摩托車前往三十里以外的底店街采購面、油、肉和蔬菜。路上,一小牛犢因受驚嚇突然斜穿馬路,與程長明碰了個正著,程長明被拋出了3米多遠,摔到了路邊的水溝里,他掙扎著怎么也爬不起來,只感到右側胸撕裂般地疼痛。趕牛人跑來扶起他并告訴他說:“牛毫發未損,只是你的臉色蠟黃,我扶你回去躺一躺吧。”程長明搖了搖頭,心里說,同志們正等著我呢,我可不能失信于他們。他坐在路邊歇了半天,就又掙扎著騎上已經多處摔壞的摩托車去了底店街。深山里的天是張娃娃臉,說變就變,不一時,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程長明買好東西,地上的積雪齊到了鞋幫,街上的人家已張羅著吃晌午飯了。一心想著同志們的程長明也顧不上吃飯,硬是推著摩托車一步一滑地往回趕。程長明已記不清自己跌倒了多少次,反正走到學校已是晚上10點多鐘,等著他的妻子一見到他嚇得叫出了聲:他純乎是一個雪人了,而兩手沾滿了不知哪里來的血漬。他往床上一倒,只覺得渾身像散了架,右側胸重又疼痛難忍。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第二天去村醫療站買了一盒三七片,跟沒事似的照常上班。早上,大伙吃著香噴噴的臊子面,心里樂開了花。可誰又能嘗出這每碗面里盛著的程長明的血汗和痛苦的呻吟?2004上12月因風濕病加重,他去西安中心醫院檢查時,查出右胸有一根肋子為陳舊性骨折,已長了一個很粗的節。程長明這才知道那次騎車時摔壞了一根肋子。
再也不能等下去了,無論如何也要把書送到學生手中
2003年秋開學時,霪雨霏霏,陽坡洼路段多處滑坡,人只能沿著牛羊踩出的小道艱難行走。8月26日是學生報到的最后一天,可老天爺似乎在跟人較勁,珠子雨從雞叫時分下起,越下越大,接在房檐下的水桶轉眼間就滿盈盈的。看著擱置在家里的捆捆書籍,想著對面山上的孩子們期盼的眼睛,程長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里團團轉。再也不能等下去了,無論如何也要把書送到學生手中。草草吃過早飯的程長明找來6個慣于走山路的村民,把書和辦公用品分成7份,用塑料紙包好,一行7人拿起扁擔擔起書投入茫茫風雨中。小路一邊是峭壁,一邊是坡洼,只容一人走,一不小心就會滾下坡洼,葬身溝底,他們只能一字兒排開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風吹跑了草帽,雨點便像巴掌似地拍打著他們的頭臉,雨水就像蚯蚓似地順著脊梁直往褲腰里灌。好不容易走到對面的山腳下,待要上山時,腳下就像抹了油,走一步倒兩步,寸步難行。程長明就從附近找來一位群眾,讓他拿著镢頭在前邊邊探路邊挖腳蹬的臺階,大家都脫去已灌滿雨水的雨鞋,赤腳爬行。右肩磨破了換左肩,兩個肩膀都磨破了就抱著書捆一捆一捆往前轉移。經過8個多小時的艱難跋涉,下午7點多鐘終于到了學校。程長明組織教師連夜把書分好,第二天早上上操前就發到了學生手中。書沒有淋濕一本,而程長明卻感冒發燒到了40度。
對自己很摳,對學生卻出奇地大方
走進程長明的家,迎面是3間瓦房,向北是2間土坯屋子,一間放雜物,一間作廚房。村里人說,這2間屋子是農業社時的馬房。歷經40年的風吹雨打,現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了。院子向四面敞開著,沒有圍墻。
程長明的妻子告訴我們,程長明這幾次看病已花去了27000多元,有10000元是打工的兒子給的,其余的是東拼西湊借來的。程長明2000年才轉為公辦教師,這之前的月工資為5元,7元,24元,最后兩年才提到81元。
住院前,阿莫西林和止疼片是程長明的常備藥,腿疼時吃,闌尾炎發作時也吃,這兩樣藥幾乎成了萬能藥。程長明心里也清楚,這些藥只能止一時的疼痛,肆虐的病細胞會以這兩樣藥為遮護傘在體內迅速滋長、擴散,最終圍攻生命。可誰讓自己是人民教師呢?今天下午得去徐龍家了解了解情況,徐龍這幾天上課總是走神;明天午飯時間要給席軍前、介亞鵬洗衣服,席軍前是個可憐的孤兒,介亞鵬弱智多病又是單親;明天下午要抽時間去麥田鋤草;后天要迎接遠道而來的日本友人……程長明的日程表總是排得滿滿的,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身體。就是有事去城里,順便檢查一下身體,可高昂的醫藥費常常使他把已劃價的藥單揣在兜里悄悄帶回。
熟知程長明的人都說,程長明對自己很摳,可對學生卻出奇地大方。
2003年,學生趙彬玲家一夜之間丟了3頭牛,牛可是山里人的全部家當啊!第二天,趙彬玲沒有來校,第三天,也沒來。程長明決定去家訪。當看到正在炕頭跟母親學針線活的趙彬玲時,程長明心如刀絞。趙彬玲的父親哭著告訴他:“實在是沒錢供啊!”程長明當即表示:“送孩子到校有你,錢的事有我。”從此,程長明擔負起了趙彬玲讀書的所有費用,現就讀于車家莊中學初一年級的趙彬玲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年級前茅。當提起程長明時,她感動得淚流滿面:“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
現在米田學校的六年級是程長明2000年帶過的一個班,據了解,該班36名學生中就有22人受到過程長明的資助:給程虎子付書費50元,給程六斤交學雜費38元,給韓金發付醫藥費23元,給李偉紅買過筆,給白建寶買過本子,給冬天光著頭的劉衛衛買過帽子……統計下來,僅這個班,程長明投入的資金至少有330元,這可是他轉正以前4個月的工資。
看著程長明瘦削、疲憊而又蒼白的臉,我們的眼睛都有些潮濕。這位把畢生的精力和心血都獻給山區教育的共產黨員,一如他的名字,用他生命的燈照亮了孩子們前進的道路,照亮了這大山的漫漫長夜。
臨走時,程長明拉著我們的手顫微微地說:“請轉告組織,我的病好了,我要求上班。”話音剛落,就蹲在地上咳了起來。這讓我們眼底再次泛潮。
責任編輯 楊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