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中國人是幸福的,因為這個人可以盡情擁抱漢字。
我很難想象,“中國人”這個概念,怎能不與漢字發生關聯?按照我的理解,漢字拆分下來,結構是中國人的骨骼,筆畫是中國人的血肉,字義是中國人的神經末梢。一個漢字,就是一個中國人;一個詞組,是一對孿生子;一行句子是一個家族;一篇文章是一個部落,生生不息。
天生萬物,萬物分陰陽,漢字的陰陽即實詞虛詞,而又活用轉化,實中藏虛,虛實生白,白為道,道生萬物,周而循環,萬物輪回。
漢字善變,而又萬變不離其宗。從甲骨文始,依次變為金、篆、隸、楷、行、草,變來變去的只是形態,亂頭粗服都難掩其天姿國色,而其“精氣神”卻是一脈相承的。上善莫如水。在這一意義上,漢字與“水”相通,“水”無論是凝結成冰,還是化為霜霧雨,都不改其本性。
賦予漢字的善變,是以柔克剛的毛筆。中國人一管在握,即能為宇宙萬物世態人情編碼成像,人神呼應,物我交融。歷代那么多人在紙上忘情地書寫,其實就是操演自己的性情,借以打通物我之礙,脫離苦海。
漢字的魔幻功能,不僅能注釋演繹本民族的言說和思維,而且還可包孕他民族的文化,甚至超以象外。印度國是無以倫比的,這個誕生了佛家玄奧思辨的民族,讓我敬畏有加,執禮而贊。然而其佛門重典——萬經之首的《金剛經》,轉譯為古漢語,竟圓融無礙,晶瑩不見一絲塵埃,恍若這就是原本出處,就是如來脫口而出的口語。試讀一下首句吧:
如是我聞。
這四個字,除開不生不死的如來佛祖,誰能增減移動呢?
千年的風雨,把漢字鍛煉得爐火純青,能化生萬物,又可逢兇化吉,進退自如。古典的人文時代,漢字顯盡風流;在這理性的現代,又露英雄本色,竟能與電腦和網絡親密無間,讓全世界目瞪口呆,上演了又一出神話。
閱讀和書寫漢字,就是向漢字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