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諸刺王僚

《吳越春秋》是東漢人趙曄編纂的一部記敘春秋時期吳越爭霸史事的重要古代典籍。有關吳越之事，史料之翔實、全面，描述之豐滿細致，在史書中無出其右者，內中有許多令人耳熟能詳的故事，如臥薪嘗膽、勾越滅吳、伍子胥掘墓鞭尸等，其中“專諸刺王僚”或叫“魚腸劍”也是很著名的一個。

十三年(公元前515年)春，吳欲因楚葬(楚平王卒)而伐之，使公子蓋余、燭傭以兵圍楚，使季札于晉，以觀諸侯之變(動態)。楚發兵絕吳后，吳兵不得還。于是，公子光心動(光父是吳王諸樊，輾轉傳位于二弟夷昧之子僚，光心中不甘)。伍胥(楚臣伍奢之子，逃至吳公子光門下)知光之見機也，乃說光曰：“今吳王伐楚，二弟(兩個弟弟)將兵，未知吉兇，專諸之事(此前公子光與伍子胥密謀安排壯士專諸學烹魚手藝，以備不時之需)于斯(這，如今)急矣。時不再來，不可失也。”于是，公子見專諸曰：“今二弟伐楚，季子未還，當此之時，不求何獲?時不叫‘失。且光真王嗣(sì，后代)也。”專諸曰：“僚可殺也，母老子弱，弟伐楚，楚絕其后。方今吳外困于楚，內無骨鯁(gěng)之臣(忠直的大臣)，是無如我何(不能把我們怎么樣)也。”四月，公子光伏甲士(頂盔貫甲的武士)于宙(kǖ，同“窟”，密室)室中，具(備辦)酒而請王僚。

僚白(告知)其母，曰：“公子光為我具酒來請(會見)，期無變(事變)患乎?”母曰：“光心氣怏怏(yāng，郁悶不舒)，常有愧恨之色，不可不慎。”王僚乃被(pī，通“披”)棠銕鎮(tiě，古“鐵”字，棠谿出產的好鐵)之甲三重(ch6ng)，使兵衛陳(列隊)于道，白宮門至于光家之門，階席左右皆王僚之親戚，使坐立侍，皆操長戟交軹(即“交枝”，戟枝相交)。酒酣(飲酒至暢快時)，公子光佯(yáng，假裝)為足疾(腳有不適)，入簾室裹足，使(派)專諸置魚腸劍(匕首名，因劍紋理得名，傳為越國劍師歐冶子所鑄)炙(zhì，烤熟的)魚中進之。既至王僚前，專諸乃擘(bāi，掰開)炙魚，因(順勢)推匕首，立戟交軹倚(貼進，此指刺入)專諸胸，胸斷臆(胸骨)開，匕首如故，以刺王僚，貫(穿透)甲達背。王僚既(已然)死，左右共殺專諸，眾土擾動。公子光伏其甲士以攻僚眾，盡滅之。遂自立，是為吳王闔閭也。乃封專諸之子，拜為客卿。

在這個故事中，最突出的是其敘述方面的條分縷析而從容有致，把多方復雜的關系糾葛交待得眉清目楚。

首先故事大的時空條件：吳趁楚國葬之機，趁火打劫，傾力伐楚而被糾纏在楚地相持不下，“吳兵不得還”。這為“公子光心動”、“光之見機也”、“時不再來”提供了起事的大好時機，正是在這樣膠著的吳楚大戰的背景下，國內虛空的現實，醞釀起公子光的勃勃殺機——懸念被提了出來，即：公子光請士專諸為其殺僚奪位。這里，故事背景明了，人物動作線清晰，公子光、伍子胥、專諸三人的心思接連展露出來，性格色彩相互映襯：伍子胥不失時機的催促，公子光奪位的急切和理由(真王嗣也)，專諸的冷靜分析與義無反顧，均呈現在讀者眼前。從事件的背景交待，自然導入事件的進展，懸念之弦在不知不覺中繃緊了，

公子光做好了行刺的準備，有條不紊地安排布置之時，作者沒有緊盯這“發難者”的部署而是把筆鋒轉向了吳王僚母子：事件的另一方已有了防備！此時的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使得雙方的攻防陡然間勢均力敵起來，無疑，這簡單的轉向加重了故事的緊張氣氛。這里描寫吳王僚的裝束和“兵衛陳于道”，既是敘述，更是描述，這是在渲染行刺者的難度與風險感，令人不得不為事件的結局而心中忐忑。這舉重若輕的筆法可謂四兩撥千斤。

在壁壘森嚴的氣氛中，公子光退場，專諸上臺。這不是簡單的人物“轉場”，而是具有“水落石出”意味的主次更疊。此前，公子光始終處在故事的焦點位置：“公子光心動”、“公子見專諸”、“公子光伏甲士……請王僚”，以及側面提及的“知光之見機也，乃說光”、“公子光為我具酒”、“光心氣怏怏”，此時這一退一進，主角換成了專諸，焦點從專諸身上又迅速聚焦到那藏有魚腸劍的“炙魚”上，這種層層剝筍式的變幻，既保證了敘述上的流暢又完成了因焦點變更帶來的情節演進和對重點的強調，全然在天衣無縫的推進中，迭浪式地導出專諸拼死刺殺王僚這一壯舉中的華彩樂段，高潮陡起，驚濤拍岸。

這里，勇士專諸的奮力一刺是最具震撼力的，而此前作者絕妙的設計安排，自是苦心孤詣不露痕跡的，這種細致、從容，與對材料的梳理剪裁后的成竹在胸是密不可分的。沒有通盤的考慮和設計，很難做到簡潔與精彩的相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