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雙腳丈量的土地

到目前為止我用雙腳丈量土地的時間遠遠超過坐車的時間，所以我還是喜歡走路。

中國中部農村很窮，而我出生在農村。童年的記憶中，上學、趕集、走親戚……從沒坐過車，高中的時候，各種體育賽事學校獲獎的同學很大一部分出自我那個鄉村，所以老師不無感慨到：“山區里孩子的腿跑起步來就是有勁?！边@是我成年之前聽過“走路比坐車好”的所有夸獎當中惟一夸得恰如其分的一次。小時候另外一次聽到對“走路好”的夸獎仔細想來卻夸錯了對象：我出生的那個鄉是縣里最偏遠的，聽大人們說通往縣城的盤山公路70年代末才鑿出個初胚，所以靠近縣城的人一般只聽說過我所處的那個鄉而已，要細究其具體方位，他們只能根據你所報地名當中的一個“南”字，順勢往南邊一指；家鄉的前輩們更是很少翻過與鄰鄉交界的大山，他們對山那邊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外邊的路上會跑比人快得多的車。突然有一天，家鄉通往縣城的山路修出了雛形，一打柴的老伯看見迎面飛來一頂“黃布大轎”，直咂咂夸到：“這兩個轎夫的腿真能使，想必外頭的車兒也沒他倆快?！本哂兄S刺意味的是，這輛“黃布大轎”就是四個輪子的“車兒”。

讀完小學我有機會從初中開始就到離家30多公里的一所中學讀書，在那個一天生活費從沒超過5塊錢的中學時代，我有過徒步從學校走回家的經歷；讀完中學之后我順利地考上了重點大學。本以為上大學之后再也不會重蹈中學的覆轍了。令我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開學第一天老天爺就跟我開了個不小的玩笑，上大學的路50多公里我是徒步走到縣城。然后在別人想著怎么花錢打發無聊時間的大學生活中，為了生計和學費，上課不論太陽陰晴圓缺，每天來來去去三四趟我都是徒步穿越樓梯、穿越馬路、穿越樹林、穿越人群、穿越大大小小各色木門、鐵門、玻璃門……30元一雙定做的皮鞋一個學期要磨掉一雙，所以我最不喜歡下雨，那意味著我那外表看起來還算干凈的皮鞋獲得了面子上的光艷，但是困在里面的雙腳像坐水牢一樣，這種不同尋常的經歷使我對任何外表華麗的東西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偏見，我從來看不起那些滑頭耍闊的人，我總認為他們一時的光彩照人是建立在他們父母倍受汗水煎熬的基礎上，就像我的皮鞋和腳；課余時間做家教，往往為了節省2塊錢的路費，不論艷陽高照亦或風雨飄搖，來來去去200多趟我都是撐著那把厚實的折疊傘一路徒步走來又走去從沒放棄，所以大學課余時間我最討厭曬人的大晴天，那意味著我要用干癟的雙手死摳折疊傘的對角傘骨從紅日烤人、熱浪襲人的長沙湘江一橋上在每天太陽熱火朝天的時候走一趟，盡管在雨水的打擊和浸泡中我臉部的皮膚也變得厚實起來，但男人打著遮雨傘在太陽底下出入，總歸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黑而厚的肌膚突顯出我的男人氣質，但為了生計和學費我卻獨自一人在大陽底下做著愛美女士的舉動，這使我內心都受到煎熬，所以我特別痛恨大晴天。有過這段在不同時間里走路的經歷，我最怕人家問我：“你最喜歡晴天還是雨天?”

背負萬多元的大學費用債務，走向一個月總共拿一千元、開支至少400元的工作崗位，我雄心壯志立馬樹立起生活的方向：一年還清錢債，將來必發大財。自己每天省吃儉用，偶爾上街，一律用雙腳去測量縣城的大小，夏天要買薄褲子，想到要還錢就免了；夏天要買絲襪子，想到要還錢又免了；冬天要買內衣，想到要還錢還是免了……對老師、同事、朋友、同學我也表現出過分的小氣?？吹揭黄疬M來工作的同事請以前的老師中餐、晚餐和夜宵，我也時刻回想起師思浩蕩，想到要還錢我全都免了。同事之間有時間開展活動，想到債務在身他們請吃的免費餐我一律都免了。我知道自己短期之內沒法禮尚往來，朋友過生日，想到要還錢我走過去頗不客氣地說道：請客的飯我不吃了，我送的禮物也免了。寒假、暑假讀研的同學回家、外面的同學回來，處在京廣線一個要點火車站旁邊的錢，我嚇得魂不附體：“我的帳馬上要還清了，這次你們暫時不要來，來了我也沒錢招待，你們就一嘯而過吧，下次有錢了再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你們。”大半年過去了，放假徒步走到建設銀行把錢取來還了大半的債務，回家搞完雙搶一回到學校，卻發現自己這10多個月來確實沒積攢東西，連個小偷進了房門都沒得什么偷的，最后順手牽羊只摸去一條內褲。

道路在延伸，并且還會漫長，我回憶起以往的點滴，沒有什么特別深刻的內涵，有感于朋友形象比喻：人的一生就是為完成一段路程，走完這段路程的人大致可以分為三種：有錢人出錢買私車，在這段人生路途上過得很輕松；有關系的人憑借各種關系利用公車也可以逍遙地完成自己的旅程；第三種就是我們這種出生農村所有財富都在自己身上的人了，為了壯美地完成人生路程，我們不得不沿襲人類最原始的辦法，完全憑借自己的雙腳在努力掙扎中走出自己的人生，即便一萬個不如意還是要微笑面對。

回過頭來看我走過的這一小段路，童年時印象陡峭漫長的山路現在感覺異樣的平坦；成長過程中以為不可能淌得過去的長路也早已退居身后。回想徒步丈量的“長征”之路，兒時臨摹偉人成長的腳步，在走著的這段路程上，我沒有落伍，相反還走出了自己的風格，我萬萬沒有想到單憑自己的雙腿可以把腳下的路走得這么美好，以往的生活經歷給了我繼續走下去的信心，并且我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用腳徒步丈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