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月亮,高掛蒼穹,與太陽“輪流上崗”,為人類照明,真是大自然的慷慨恩賜。與日光不同,月光皎潔而柔和,晴朗靜謐的夜晚,月亮成為幽美的景觀,給人美好的感受。因此,在古代詩歌中,月亮首先是一種“美”的意象:
“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李白《古朗月行》);“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月色更添春色好”(賈至《別裴九弟》);“云破月來花弄影”(張先《天仙子》);“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晏殊《寓意》);“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辛棄疾《西江月》);“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山居秋暝》);“可憐(愛)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白居易《暮江吟》);“可惜(愛)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瓊瑤(水中月影)”(蘇軾《西江月》)……歷代詩人,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又一幅令人陶醉的美月圖。
靜夜望月,最容易引起人們的遐想,勾起種種情緒。伴隨不同的思想感情,月亮也就成為詩歌中含義不同的意象。
望著月亮,人們會想到時間,憶起往事,想到歲月的流逝,社會的變革。“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春江花月夜》);“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照古時人”(李白《把酒問天》)。詩人想像月亮是鑒古察今的歷史見證者,從而把月亮寫進一些懷古詠史的詩歌里。如李白的《蘇臺覽古》:“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當年吳王夫差與西施歌舞行樂的“蘇臺”,如今已成廢墟,草木雜生,只有天上的月亮,曾經照過當年的奢靡王宮。再如劉禹錫的《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月亮依舊,但昔日都城的繁華,都化歸烏有了。在這些詩里,月亮仿佛是王朝興亡的冷眼旁觀者,雖然不會言語,但也間接流露了作者心底的譏諷和感慨。而做了階下囚的亡國之君李煜,見到月亮則痛苦萬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虞美人》);“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李煜《相見歡》)。
望著月亮,人們還會想到空間:由月光朗照萬里,想到遙遠的故鄉,異地的親友;由月的陰晴圓缺,想到人的悲歡離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靜夜思》);“霜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杜甫《月夜懷舍弟》);“三湘衰鬢逢秋色,萬里歸心對月明”(盧綸《晚次鄂州》)。這些都是望月思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張九齡《望月懷遠》);“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韋應物《寄李儋元錫》);“不知簾外如珪月,還照邊城到曉無”(羅鄴《秋怨》)。這些都是望月思人。
這樣一來,月亮與“懷古”、“思鄉”、“相思”緊密聯在了一起;又因思念而生愁苦,于是月亮又與“愁”結下了不解之緣。“月子(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吳棹歌》);“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這樣,月又成了愁的“代號”。“煙籠寒水月籠沙”(杜牧《泊秦淮》),“夜吟應覺月光寒”(李商隱《無題》),其中的月(光)都或淡或濃地含有愁苦凄涼之情。
古代詩歌中經常借月抒情,描寫月亮,作為一種意象,渲染氣氛,烘托主題。例如杜牧的《泊秦淮》首句寫景,用月與寒水、煙(霧)組合成一幅迷茫的畫面,渲染凄清的氣氛,為抒發傷時憂國的愁思作鋪墊。再看王昌齡的《從軍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離別情。繚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這首詩先敘事說情,最后一句寫景,用“高高秋月照長城”的景象描寫渲染戍邊將士說不盡的“邊愁”,進一步烘托了主題,余味深長。
除了把月亮作為自然物象加以描寫之外,詩人們還喜歡用月亮打比方,把月亮擬人化,更為坦露、強烈地抒情。有時,把月寫得善解人意:“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朱淑貞《菩薩蠻》)。因為月亮越圓,越叫主人公感到夫妻不能團圓的痛苦。這里,殘月倒是有情的了。有時,月亮還能熱情助人:“愿隨孤月影(光),流照伏波營(丈夫駐地)”(沈如筠《閨怨》),月亮成了免費的“公交車”;“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月亮成了“郵遞員”。有時,詩人又責怪月亮不通人情:“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蘇軾《水調歌頭》),似乎月亮總是跟人過不去,偏要在人們苦于離別時又圓又亮。
其實,月亮還是那個月亮——規則運行的地球衛星,沒有生命,只不過被詩人們染上了主觀的感情色彩,成了思鄉、懷人、恨別、傷時、感世等意象。至于在某一首詩里月亮蘊藏著怎樣的含義,我們在閱讀時要涵泳其中,如魚潛水,深入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