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十一歲的時候,我患上了慢性進行性運動神經疾病,先是右臂和右腿,繼而左臂和左腿,都被惡疾侵襲了#65377;盡管疾病纏身,憑借設在車里的一副特殊裝備,我依然每天開車上班下班#65377;我家的14級臺階——在一定程度上維持著我的健康還有我的樂觀情緒#65377;
從我家車庫到廚房之間有14級臺階,這14級臺階幾乎是我生命的尺碼#65377;我曾想如果哪一天——當我舉步維艱,再也不能跨越哪怕一級臺階——到那時我會承認自己失敗,會躺下來等待死亡#65377;
一個狂風驟雨的夜晚,我駕著車行駛在一條人跡罕至的路上#65377;突然,我握操縱桿的手痙攣了一下,汽車猛然向右拐去,接著我聽到一聲恐怖的響聲,根據響聲我判斷出我汽車的輪胎爆裂了#65377;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車停在光滑的路邊,驀然覺得這下走投無路了#65377;我認為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換個輪胎#65377;
或者我能等來一輛過路車?但這念頭很快就消失了#65377;這種天氣,怎么會有別的車呢?我不能坐以待斃#65377;我記起來路邊不遠的地方有戶人家,于是發動汽車,慢慢地開到一個泥濘的路口,拐了進去#65377;真是謝天謝地啊,那戶人家窗戶的燈還是亮著的#65377;
我停下了車,按了按喇叭#65377;
門開了#65377;一個小女孩走出來,瞅著我#65377;我搖下車窗,說我的車胎爆了,需要人來幫助換掉#65377;因為我患了慢性進行性運動神經疾病,自己沒能力換車胎#65377;
小女孩走回屋,不多會兒,她穿著雨衣#65380;戴著雨帽出來了#65377;后面跟著一位老人,老人向我熱情地打了招呼#65377;
我坐在舒適的車里,渾身干爽#65377;而那個老人和小女孩卻在暴風雨中為我換車胎#65377;我心中深為不安#65377;我會給他們報酬的#65377;過了好一陣子,我搖下了車窗,看他們工作#65377;我覺得他們干得太慢了,真讓人心急#65377;我聽到車子后部金屬的碰擊聲#65377;小女孩說道:“爺爺,給你千斤頂#65377;”老人嘟噥著答應了一聲,車身慢慢地升了起來#65377;
接著車后是一陣叮當聲和低低的話語#65377;車終于修好#65377;千斤頂收回的時候,車身顛簸了一下,我聽到車蓋合上的聲音,接著看到老人和小女孩站在我車窗前面#65377;
老人穿著雨衣,弓著腰,看上去年老體弱#65377;那個小女孩我覺得也就八九歲的樣子#65377;她抬起小臉望著我,笑逐顏開的#65377;
老人說道:“這鬼天氣,車子最容易出毛病#65377;不過現在,你的車修好了#65377;”
“太謝謝你們了,”我說,“我該怎樣酬謝你們呢?”
老人搖搖頭,“不用客氣#65377;我孫女說你的腿有毛病,不方便#65377;我們很樂意幫忙,我想這事碰上你,你也會這么做#65377;不需要什么酬謝,我的朋友#65377;”
我遞出一張五美元的鈔票說:“這不行#65377;我得按我的方式來#65377;”
老人無動于衷#65377;小女孩靠近車窗輕聲對我說:“我爺爺是個盲人,他看不見的#65377;”
接下來的幾秒鐘像是凝固了#65377;我的心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65377;一個失明的老人和一個年幼的女孩竟在黑暗中摸索著,用冷冰冰#65380;濕漉漉的手指辨別螺絲和工具,來為我修車!而這黑暗對老人來說,是直到死亡也無從解脫的無邊的黑暗#65377;
一個失明的老人和一個年幼的女孩在凄風冷雨的深夜為我換了一個輪胎,而我卻和我的拐棍坐在溫暖舒適的車里#65377;接下來,老人和小女孩向我道了晚安,回家去了#65377;我不知道我在車里坐了多久#65377;我深深地陷入愧疚#65377;
我坐在汽車里祈禱著#65377;我祈禱上帝賜福于那個失明的老人和他的小孫女#65377;
從那以后,我每天不僅要跨越那14級臺階,而且我盡可能地去幫助別人,而且我已經能夠為自己更換汽車的輪胎#65377;也許有一天,我會為一個盲人在深夜更換輪胎的#65377;
(責編/邢榮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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