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冬的季節,暮色四合,一場大雪搓棉扯絮般地下了起來。一個裸著上身,只穿一條運動短褲的年輕男子像一發炮彈一樣沖出了宿舍樓,一邊跑一邊回頭大嚷:“看你洗不洗?!”那男人就是我。
剛才在宿舍里找衣服,可是一個月沒有洗衣服的我已經找不出干凈的衣服換了。看著臟衣服堆滿了衣箱,我撓撓頭說:“誰要是把我這箱子衣服洗了,我就圍著女工宿舍樓裸奔!”阿強“噌”地跳下床來,興奮地說:“此話當真?外面可是大雪紛飛噢!你要是裸奔女工宿舍樓一圈,我就給你洗!”眾舍友紛紛喊好,他們規定我每分鐘速度為50米,經過女工宿舍樓的時候,還要打一個側手翻。當然真裸奔是不可能的,我就穿著短褲跑了出來。
“大家看啊!林文裸奔啦……”東子站在窗口賣力地敲起了他的搪瓷飯碗,所有的窗口立即塞滿了腦袋。雪花溫柔地盛開,吻一樣落到我的光脊背上,瞬間化成了水滴。
經過女工宿舍樓的時候,只聽樓上樓下像一池水投進了石頭一般嘩笑起來,有人尖叫,有人大喊。我強作鎮定,做個深呼吸,兩臂撐地一連串打了3個漂亮的側手翻,頓時掌聲雷動,“林文你真帥!”一個聲音響亮地飛了過來,是蘇洋!我一聽就知道。蘇洋這妮子相貌平平,可是那聲音清脆如黃鸝鳥,舍友們總是說蘇洋暗戀我,我只知道她很喜歡和我一起玩,但那是不是愛就搞不清楚了。我裝得像貝克漢姆一樣向蘇洋她們揮揮手,接著轉身繼續狂奔。突然,只聽“哎呀”一聲,不好,我撞倒了一個人,她手里的冰糖葫蘆也掉到了雪地上,大家頓時哄笑起來。我窘得說不出話來,伸手去拉她,她瞪大一雙好看的圓眼睛先是看著我,后來像看到外星人一樣尖叫著向宿舍樓跑去。
透過雪的簾幕,我看到一只奔跑的梅花鹿。
回到宿舍,阿強悠哉樂哉地躺著,衣服被蘇洋拿去洗了。便宜了這小子。
“剛才被我撞倒的那人是誰?怎么我不認識?”我疑惑地問。
“咱們公司新來的設計師,叫什么來著?叫許……許冰冰,聽說人如其名。”東子說。
“許冰冰?好看的圓眼睛,好看的梅花鹿。”我喃喃自語。
我決定去買冰糖葫蘆向她道歉。經過水房,我看見蘇洋正在洗我那一箱子衣服。夠她洗到半夜的!我大聲喊:“蘇洋,下輩子我娶你做老婆吧!”“美的你!”蘇洋把水向我潑過來。
在水果店買冰糖葫蘆的時候,老板說,買花送給女朋友的吧?我選了一枝淺紫色的香雪蘭。筒狀的小花成串開放,小巧而別致,更有淡淡的甜香像極了女孩子的味道。許冰冰應該會喜歡吧?我不禁暗暗笑了,怎么突然對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如此用心起來?
許冰冰和蘇洋住同一個宿舍。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倚著被子抱著一個圓枕頭看書。我定了定心神,給她一個很陽光的微笑:“許小姐,對不起!剛才沒傷著你吧?這些冰糖葫蘆是我賠你的,這枝香雪蘭算是向你道歉的。”她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很淑女地笑了半秒鐘,立刻恢復冰一樣的無表情。她把香雪蘭放進一只細高的玻璃杯里,又輕輕地注入清水。所有的動作輕巧優美,我看呆了!
我承認,在我撞倒許冰冰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撞到她的心上了,我愛上了她,她黑夜一樣的眼,她奔跑的姿勢,風一樣帶走我的魂魄。
2
東子說:“許冰冰不是適合你的那種類型,追她,可是要技巧有難度的!你幾個側手翻估計搞不定。”“我喜歡挑戰極限!”我滿不在乎地說。
以后的每個周末,我都會送她一枝香雪蘭,永遠是那種淺紫色。
每一次去她的宿舍,蘇洋都會拖長了聲音喊:“帥哥來啦!大家鼓掌歡迎!”總是那么響亮的聲音,總是那么燦爛的笑臉,她甚至總是每個周末幫我洗衣服。許冰冰也要幫我洗,我說:“你是我的公主,公主怎么能洗衣服呢?”阿強羨慕得咬牙切齒:“你小子上輩子積德,這輩子又有保姆又有情人,呵呵!”
東子說:“你對蘇洋是不公平的。人家每個周末幫你洗衣服,把你收拾得清清爽爽。據我看,還是蘇洋對你好。”
但是我說,我的眼里只有你,許冰冰。許冰冰是香雪蘭,蘇洋便是無怨無悔成千上萬盆開著的一串紅。
終于有一天,許冰冰說她最喜歡我送她的香雪蘭。那天是她的生日,我花掉兩個月的工資買了一個最新款三星手機送她做生日禮物,她愛不釋手,我知道她早就希望有這樣一款手機。對于時尚和品牌,許冰冰一直有著無限的熱情。
我們在“碰碰涼”吃楊梅刨冰,冷飲店里每一張小木桌上都燃著一枝蠟燭,燭火搖曳。冰冰一下一下用閃著藍光的不銹鋼小勺挖著冰,一邊歪了頭問我:“你為什么總是送我淺紫的香雪蘭?”我看著她瞳孔里有搖曳的火苗,火苗里燃燒著沉醉的我,我一時忘情,握住她的雙手迷迷糊糊地說:“香雪蘭又叫小蒼蘭,淺紫色的香雪蘭,高雅、甜蜜、別致,正是你給我的感覺。”冰冰嫣然一笑。
許冰冰是優雅的,愛上許冰冰的日子我變得紳士起來,有時候雖然覺得別扭,但是為了她,我放棄所有恣情伸展的枝葉,執意把自己修剪成規則形狀的側柏。阿強曾經大為驚異地說:“這許冰冰簡直就是神女!你和她在一起,居然變得錦心繡口起來,真是怪事!”
一個周日,東子問我:“你昨晚又去給許冰冰送花了?”“當然。”我得意地回答。
“我看你是沒戲了。今天我看到一帥哥送了一車白玫瑰給許冰冰!”東子嘆氣說。
“哼!先送的繽紛燦爛,后送的全是牛糞!”我惡狠狠地說。
后來冰冰告訴我,那人是她的同學,大學時他曾經追過她。畢業后兩人各奔東西,沒想到又來到同一個城市打工,他現在在本市一家外企做中方代表。“世界太小了。”冰冰輕輕嘆息。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我不愿意輕易放棄。
以后的周末,我雖然一如既往地送香雪蘭,但她幾乎每次都不在,我不愿意打電話給她,心中的陰影越來越黑,越來越重。
3
初夏的一天,許冰冰約我和蘇洋、東子、阿強去公園,蘇洋買了些果凍和我愛吃的芒果,大家邊吃邊說笑,我只要和冰冰在一起就覺得快樂。蘇洋見我心情好就說:“林文,你那天在雪地上打側手翻可真漂亮,再打一個給我們看看好不好?”東子和阿強隨聲響應:“打呀!打呀!”冰冰看著我笑吟吟地說:“你打得是很好看。”于是,我兩手著地連打了一串側手翻,大家拍手叫好。
這時,我卻聽身后有一個聲音冷冷地說:“怎么,帥哥孔雀開屏啊!”我轉身怒視著他,原來是許冰冰的那個同學!他徑直走到許冰冰的身邊,攬住她的肩膀,親密地說:“冰冰,我到處找你,你怎么跟江湖賣藝的在一起?走,我們到大劇院聽鋼琴演奏會去。”許冰冰很高興地起身和他走了……
大家默然,蘇洋擔憂地看著我。
以后的每個周末,都有一個男子為許冰冰打開車門,她優雅地坐上去,絕塵而去。
她手里的三星手機也換成了更時尚更昂貴的諾基亞8800。
我輸得一塌糊涂,獨自在宿舍里喝酒。
這時,門打開,一個人安靜地走了進來,我不由地怒目而視。是蘇洋!她表情平靜地說:“我來送樣東西給你看。”
蘇洋遞過來一個精致的筆記本:“我記錄的日記。”
我疑惑地接過來,翻開扉頁,不由呆住了,我看到了一枝香雪蘭!那曾經如錦似緞的花瓣如今像紫菜一般干著、枯著,再翻開一頁,還是一枝香雪蘭。
“半年了,你送出去27枝香雪蘭。人家扔掉的時候,我會偷偷地撿回來,夾在本子里。”27枝香雪蘭失去了水分和顏色,枯成時間的碎片,卻被蘇洋悉心收留下來。好姑娘,你是把我破碎成27片的心撿給了我!我看著她問:“蘇洋,我對你那么兇,你為什么還對我好?”蘇洋深深地看著我,還是用那響亮如黃鸝般的聲音說:“我喜歡看你打側手翻。”我一把將蘇洋摟進懷中。
這個小傻瓜,竟然在我懷里哭得一塌糊涂。
(責編/鄧琳琳)
E-mail:dllabc@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