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自東北來

“父母在，不遠游。”可為了所謂的生命理想，我們決絕地與父母相隔千山萬水，我們總以為他們離“老”很遙遠，我們有的是時間，從不曾想過應該守候在他們身邊，給予他們貼心的溫暖……

遠嫁女子的心事

得知剛退休的老爸老媽要來蘭州，我歡呼雀躍，提前兩個月就開始做迎接的準備，準備房間，買新床，采購全新的床上用品。老公酸酸地問：“我媽來怎么從沒見你這么激動！”我白他一眼：“是東北到西北呢，遙遙7000里，他們來一趟容易嗎?”老公識趣地閉嘴。

事實亦是如此。作為遠嫁的女子，大學畢業就來到蘭州，已經有10年不曾回東北老家。其間與父母在異地有過寥寥幾次的相聚，每次沒超過半個月。到現在，他們還沒有來過女兒的家呢。

只在第一次拿到工資時，給父母寄去20元錢，象征性地表示了下孝心。此后的十多年，成家立業結婚生子，父母給予了大力的經濟支持。而我竟從來沒有為他們做過什么——總編說，看到你我就覺得養孩子有什么用呢?我雖然心虛，但還是不服氣，等父母老的時候我就有用了。每每打電話．東北那頭都是歡聲笑語，爸媽健康著呢，他們離“老”還很遠，更不會想到他們會離開這個世界。

多年以后，周圍朋友的父輩們陸續開始有人去世。我震撼了，真的，他們在一個個離開；真的，走了就走了，不留任何痕跡。朋友哭著對我說：“傻子，想給父母做點什么就抓緊時間做，不要像我一樣，后悔一輩子。”

我認真想過，可除了打打電話外，我能做什么呢?他們不缺錢，給了也不會要，可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么？不能為他們做一頓飯洗一次衣，不能在寂寞的夜里給他們溫暖……我這女兒是白養了。這樣想時，我的心就會很痛很痛。

女兒的好玩伴兒

老爸老媽終于來蘭州了。還好，他們沒有老得特別厲害，只是老爸明顯地瘦了，老媽號稱不老的青絲也已花白。歲月無情，我忍不住抱住老媽淚流滿面。

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感覺真好，再不是空落落的家中無人的清冷。每天下班回來，老媽做了香噴噴的飯等著我們，而老爸正在和女兒玩得熱鬧著呢……

爸媽一來，6歲的女兒有了好玩伴。女兒尤其喜歡老爸，兩個人玩得熱熱鬧鬧。第一天還有些認生，第二天就黏上了老爸，晚上也要跑到他們床上，非要和他們一起睡。我去叫，小家伙拼命往被子里鉆，小屁股還露在外面翹得高高的。而天一亮，女兒悄悄起床，見沒被發現就一溜煙地跑到老爸的房間。如果見姥爺還沒醒，小家伙也不吵，乖乖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就憑這點，更讓老爸對女兒寵愛有加。

老爸和女兒玩的項目很多，一起做手工、唱歌、打球、還為看電視進行友好協商。

一天，祖孫倆在房間里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然后出來對我說，他們倆要跳舞，讓我給他們彈《小花鴨》的曲子。我趕緊從命。老爸把女兒抱在椅子上，兩人載歌載舞，時不時地還交叉著轉兩圈，跳得有模有樣。

老爸喜歡看拳擊，這是老爺子在東北雷打不動的節目。知道老爸上大學時玩過拳擊，沒想到這么老了還有拳擊情結。有時拳擊比賽和女兒的動畫片沖突，兩個人便按照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訂了協議：輪流看，每人半小時。一老一小還都挺認真，只要時間一到就換臺，絕不“挪占”一分一秒。在屬于老爸的半個小時里，女兒會安靜地陪著看，看了幾次拳擊后，女兒竟然問了一個非常有水平的問題：這拳擊，打到哪個部位就得分了?把老爸逗得眉開眼笑，祖孫倆抱成一團。

我們讓女兒自己上學，老爸不放心，每天悄悄尾隨其后。我在窗前觀望著，常常是，女兒的小身影閃過，隨后便跟上老爸，大概是怕外孫女發現，老爸突然轉過身子躲在墻角，像沒事人一樣東張西望一會兒，然后再繼續尾隨——典型的特務形象，令人忍俊不禁。

記憶中的老爸，既有舊知識分子的儒雅，又有硬漢的沉默和剛毅，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酷”。挺酷的一個老頭兒，可是和外孫女一起，話多而熱烈，笑逐顏開——大概家族里，只有我女兒認為他和藹可親。連老媽都笑老爸，霸道了那么多年，被一個小孩兒把棱角磨光了。老爸不太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健身新熱潮

爸媽的到來，在我們家掀起了一輪健身新熱潮。

老媽千里迢迢，竟從東北帶來一副乒乓球拍，還擔心我這里沒有對手(據說老人家在東北天天都進練球館)。嘿，真是的，星期六在蘭園體育館，我向老媽挑戰一局。你還別說，老太太真行，執橫拍，動作干脆利落，打了一個多小時，輕松自如!這體質，比我還好哇。

老媽對所有沒接觸過的健身項目都躍躍欲試。我慫恿老媽和我一起練瑜伽。老媽也不客氣，第一次先在旁邊看，然后說．估計練練也沒問題。第二次老媽就來真格了，這下我倒擔心了。瑜伽主要練柔韌性，而老人的骨頭是脆的，不太適合。我這樣說時，老媽笑，瀟灑地沖我揮揮手：沒關系。然后就一招一式地做起來，還挺認真。

約老媽去游泳，也很踴躍。老媽去了一看，還有65歲的老太太呢，就更來了興致，一口氣游了3個多小時。回到家老媽才說，玩得很開心，就是太餓，餓死啦。

老爸和老媽玩的不一樣，除了拳擊，老爸喜歡做操、暴走，每次叫他去打乒乓球都叫不動，說是要看拳擊。老媽悄悄地跟我講．你老爸還挺虛榮，看拳擊是個理由，大概他打得沒我好才是真的。我奇怪，你怎么這樣想？老媽就揭老爸的短，說她的幾個男球友，退休后球藝練得不錯，也都認識老爸，就通過老媽邀請老爸也參加，可說了好幾次，老爸就是不去，肯定是怕打不過人家啦!老媽還說，老爸退下來后也想練太極拳，本來老媽已經練了好多年，完全可以當他的師傅，可老爸寧可買書自學，也不讓老媽教。說完老媽呶呶嘴，男人多可笑，這方面也要講自尊。呵呵，老兩口還有點小別扭，多像兩個孩子！我忍不住笑。

全新包裝老媽

老媽依然愛美，尤其喜歡買打折的衣服，來蘭州沒多久就血拼了一堆。這下我可找到逛街的好伴了。老媽不僅熱情高不怕累，還極耐心地陪我試穿，簡直像我的女友哦。

老媽如此愛美，我打算全方位地包裝一下愛美的老太太。

帶老媽去做護理．老媽先是不肯，說都老皮老草了，再弄也沒用，好一陣勸說才和我一起去。好在現在去美容院的老太太也不少，老媽這才踏實了一些。在美容小姐舒服的按摩中，一個下午過去了。回到家，老爸說，不錯不錯，皺紋少了兩條，氣得老媽直瞪他。

帶老媽焗油，不做那種規矩的黑色，而是讓老媽大膽地焗了板栗色。老媽感慨，也就在自己姑娘這里才敢這樣啊，要是沒人帶著，人家還不覺得我是個老妖婆?聽后有些傷感，誰讓我離父母這么遠呢。

我對老媽說，把美甲也做了吧。老媽起初還謙虛，這可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就算啦。哪里，您這么漂亮，再來點甲上風情，還不把老爸迷暈?老媽笑著瞅了眼老爸，想得到鼓勵，誰知老爸竟然撇著嘴笑。老媽不高興了，看，我弄點啥他都這表情。就是，我趕緊安慰，男人都這樣，孩子她爸也看不慣我美甲。

幾天之后去百安做，老媽竟然不用我帶路。敢情，老太太已經偷偷打探過了。老媽依舊有些心虛，真沒見老太太做的……話這樣說著，還是很興奮地坐下來，接受小姐的服務，還選了一款比較艷麗的圖案。母女倆臭美回來，在老爸和老公面前顯擺，兩個男人都沒反應。我提醒著問：漂亮不漂亮?兩個男人才說，嗯，不錯不錯。哼，聽著都是虛偽的敷衍。

父母眼中的美人兒

去幼兒園接女兒，驚奇地發現孩子的老師瘦多了。一問，對方立刻眉飛色舞，給我講她吃一種“脂肪燃燒彈”的減肥藥心得，你看看，游泳圈沒了，腰帶也松了……聽得俺兩眼發綠，立刻托她帶兩瓶。

誰知回家一說，老媽火了，把俺臭罵一頓，你就得瑟吧(氣得東北話也上來了)，好好的減什么肥?老爸也急了，健美教練馬華不就是吃減肥藥才吃出病的？禁不住兩個人輪番轟炸，我只好求饒。給女兒的老師打電話，燃燒彈的不要了。

老媽氣消了：你這樣已經很漂亮了。老爸則語重心長：想瘦點也可以，我觀察了，你的主食是吃得少，可吃菜太多，都是油挺大的炒菜，另外吃得再慢點，書上說一口飯要嚼10下……嘿，這老爺子，還真把我觀察得細啊。

我看著老爸老媽，估計全世界只有他們認為我不胖不瘦，身材極棒。

可不嘛，每天早上7點半送走女兒，我彈半個小時的琴。8點鐘，我換完衣服，在鏡子前涂脂抹粉，老爸老媽就齊刷刷地坐在沙發上看我臭美——耐心地看我涂睫毛膏、口紅和香水，然后還要認真地評價我的衣服，當然，都是夸我漂亮。于是，我就走兩個貓步給他們看看，嗲嗲地問：真漂亮嗎?老爸笑容可掬：我姑娘還用說?于是，我滿心歡喜地出門，還不忘給老兩口一個飛吻：親愛的，BYEBYE。老兩口更開心了。

美食。健身、短途旅行……幸福的日子不知不覺過了3個月。父母要回東北了，飯桌上聽到這話，我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我在蘭州只有他們，他們一走我又要回到從前的孤獨中，突然之間讓我如何接受?晚上和老公說起，你得幫我把爸媽留下來……話說到一半我又開始哭。這讓我發現，父母其實并不需要我盡什么孝心，是我更依戀他們。第二天來到單位，我又是忍不住地流淚。只好起身離開，在外面亂逛——不知哪來的這么多眼淚，也不知為何會對父母如此不舍……

哭了一天，在朋友和老公的勸說下，我總算平靜了。他們說得對，父母在東北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一輩子的親戚朋友同樣讓他們不舍，而我，強行把他們留在陌生的蘭州，是一種自私。何況父母答應，明天春天他們一定再來。

理智上是想通了，可當父母乘坐的火車漸漸遠去，女兒撲在我懷里哭著說“我要姥爺我要姥爺”時，我卻又一次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