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

秀秀進來時，我感覺一亮，她穿一件白色襯衣，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很新的粉色運動鞋，看上去清清爽爽，讓人覺得很舒服。秀秀長得很精致，柔順的馬尾辮搭在肩上，額前劉海兒使她看上去有些俏皮。但是她臉色有些蒼白，眼睛低垂，無精打采。毫無疑問，她對我是有抵觸情緒的，幾乎所有走入診所的網(wǎng)癮孩子都有對抗意識。他們拒絕被改變，只想沉浸在無窮盡的虛擬世界，永遠都不要出來。

如果首先談網(wǎng)絡，他們會像小刺猬一樣，樹起倒刺，生怕掉進陷阱里。我讓她做了個小游戲——讓她畫一棵樹。這個游戲就是心理學中常說的“投射測試”。人畫的東西．往往能體現(xiàn)出自己的情緒。樹代表著生命力．一般人畫的樹都很粗壯，她畫的樹卻是非常細，就一根線．幾乎沒有任何枝權。這說明秀秀在精神上嚴重“營養(yǎng)不足”，缺乏溫暖。

陪秀秀來的是她的小姨。她的母親為什么沒有現(xiàn)身?難道母女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到了如此對立的程度嗎?

秀秀小姨說，現(xiàn)在最讓家人擔心的就是秀秀上網(wǎng)聊天的問題，現(xiàn)在她徹夜網(wǎng)聊，而且隔三岔五地和網(wǎng)友約會，甚至跑到外地住在網(wǎng)友家。而她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初二的女生。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輟學1年多了。“我看著秀秀長大，就像我親女兒一樣，她這個樣子，我真的太害怕了。”小姨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秀秀看了一眼小姨，眼眶濕了。

從進來開始，十幾分鐘了，秀秀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態(tài)度，但她動了感情．就是要說話的時候了。

“難道你不害怕嗎，萬一有壞人怎么辦?”

她撇撇嘴說：“我見了上百個網(wǎng)友了，什么事都沒有。我已經(jīng)成熟了，我知道那些存心不良的人想什么，所以這樣的人，我根本不會跟他們來往，有什么可怕的?”

毫無疑問，秀秀有著超乎常人的社會閱歷．她可以有意識地保護自己，但是這依然無法解釋她為什么如此熱衷上網(wǎng)聊天。

“讓我猜猜，你見的網(wǎng)友大多都是四十多歲，很有男人氣概．而且你們經(jīng)常談一些關于孩子的問題。”

秀秀眼中一亮說：“你怎么知道?”

憑我的經(jīng)驗．她一定是離異家庭的孩子，就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網(wǎng)絡成了她一根根火柴。

“秀秀，我覺得你整天上網(wǎng)，肯定很累了，現(xiàn)在你好好休息一下，聽聽音樂，回答我一些問題好嗎？”

和秀秀建立了信任以后．我們就可以進入潛意識療法(心理深層分析療法)了。我讓小姨先回避。在一段輕柔的海浪聲中，我引導秀秀想象自己面對著一扇門。我問她，打開門首先看到的是什么?

“什么也看不見，因為我在壁櫥里，但我聽見上樓的腳步聲。那是我爸爸的腳步聲。”

原來，秀秀從小最怕父親．父親是個脾氣暴躁的老師，平常在單位唯唯諾諾，但一回家就成了霸王，老婆孩子一起打。所以秀秀最害怕爸爸的腳步聲。

接著我又讓她聯(lián)想還有什么。

“是媽媽的鞋，我10歲那年，逃學和幾個男孩去郊外玩，被媽媽發(fā)現(xiàn)了，她就把我腦袋夾在兩腿中狠狠打。我被夾在中間，只看到媽媽的腳后跟，我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做夢夢見媽媽的鞋……”

秀秀遲疑了一下又說：“她還說我是賤貨．這么小就開始想男人！”她開始痛哭不已。我想讓她把壓抑已久的憤怒都發(fā)泄出來，就模仿母親口氣說：“你為什么不學習，給我丟臉廠秀秀停止哭泣，大聲叫：“你不把我當人看，我為什么要承受你的一切?你什么時候給過我一點愛?”

憤怒一被點燃，就一發(fā)不可收，這是積攢了10年的憤怒力量，正是這種壓抑的憤怒，讓這個女孩脫離了正常的軌道，到網(wǎng)絡中尋求虛幻的安慰。

秀秀控訴著母親的暴躁，把自己受到的傷害發(fā)泄到她身上。一點小錯誤，就暴跳如雷，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她的愛就是給錢．如果不滿意就是一頓打。最后她說：“你知道嗎，有時我真想殺了你！”

當她的聲音漸漸變?nèi)醯臅r候．我說：“媽媽已經(jīng)聽到你說的一切了，她會回去好好想想。”然后我讓她感覺一束陽光打在她身上，溫暖包圍著她的身體。

當療程結束后，秀秀微笑著說：“我感覺心里敞亮多了。”

這只是療程的第一步，讓孩子把負性情緒宣泄干凈。

療程的第二步是讓秀秀增強自制力。我同樣通過上述步驟告訴她：她聊天時，想要的其實是什么——她希望找到家的溫暖，希望得到溝通和理解。我讓她嘗試著用媽媽的口吻對自己說幾句話。

秀秀沉默許久，流著淚模仿著媽媽的語調(diào)說：“孩子，對不起，我錯了，可是我們都應給彼此一個機會愛對方。你不在家的時候，媽媽多傷心．你知道媽媽打完你．到隔壁總要大哭一場嗎?離婚女人的生活多難過．你知道嗎?”秀秀是個多么善良的孩子啊。最后一次見面時，秀秀終于和媽媽一起來了。當我把秀秀的這段錄音放給她媽媽聽時，媽媽淚流滿面，一把抱住秀秀：“媽媽對不起你，媽媽錯了……”兩個月后，秀秀媽媽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秀秀上學了，她還偶爾上網(wǎng)，但很有節(jié)制了。“我到現(xiàn)在才體會到，我的惡劣情緒給孩子帶來多大傷害。”

我說：“讓家里變得溫暖一些吧，別讓女兒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