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的老狼

動物園要淘汰一對25歲的狼。25歲的狼是非常年老的狼了。按照以往的做法，淘汰的方法是：把籠子上的吊門打開一半，等狼探出腦袋來，悄然放下吊門，夾住狼頭，用鐵棍狠擊幾下狼頭，狼就會一命嗚呼。

1995年墨西哥某有線電視臺獲得這個信息后，馬上派人和動物園聯(lián)系，簽訂了一份合同。原來，這家電視臺正要拍攝一部名叫《狼的故事》的專題片，這兩條老狼正好派得上用場。

當然不能用老辦法打死狼，一切得按合同辦事。

這一對老狼被轉(zhuǎn)移到一個可以移動的鐵籠子里，這個籠子又被搬運到一塊草地的中央。這塊草地被一些灌木叢包圍著，灌木叢之外還有一道鐵絲網(wǎng)。這兒原本是圈養(yǎng)袋鼠的地方。導演要在這兒拍攝專題片的結(jié)尾部分：老狼之死。到開拍的時候，鐵籠子會被撤走。這一對老狼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就和荒野里一樣逼真。

這么擺布并沒有引起兩頭老狼的反感。這對狼被囚禁了將近20年，對什么事都不大在乎了。

不過，這一次它們不得不在乎，因為按照劇本的規(guī)定，這對狼必須活活地被餓死。

兩條狼整整一天沒有吃食物了，在籠子里一聲一聲地嚎叫。后來的嚎叫變成是一種怒吼，在向人提出抗議。再后來，這叫聲成了一種呻吟，凄厲得要命。它們在籠子里疾走，奔突，最后虛弱地臥倒了。

傍晚時分，電視臺的導演和動物園的一名專家來到了籠子邊。導演請動物學家估計一下這一對老狼在斷食又斷水的情況下還能活多久，到什么時候能把鐵籠子撤走而狼不再對攝制組的人員構(gòu)成威脅。動物學家的結(jié)論是3天，即使按常規(guī)進食，這對老狼的壽命也只有幾十天了。這一對老狼畢竟和人打過20多年的交道，雖然聽不懂人的話，但能大致猜出入的意圖。它們明白人類要處死它們了。

狼是不怕死的動物，同時又是最不肯輕易死去的動物。如果這個籠子沒有鐵皮制成的籠底的話，它們一定會在一夜之間掘洞而逃。這天夜里，又饑又渴的老狼拼命把尖嘴從籠縫里擠出去叼食籠邊的青草。吃青草至少可以稍稍減輕一點口渴的痛苦。

第3天傍晚，導演來了。他打算晚上就弄走鐵籠子，錄制老狼垂死的鏡頭。

兩條老狼已經(jīng)3天沒吃沒喝了，它們趴在籠子里，眼皮耷拉，舌頭軟軟地拖在嘴角，全身肌肉松弛著，看上去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導演試著用一根小木棍慢慢去接近公狼的頭部。當小木棍靠近時，公狼睜開了一只眼睛。導演就在這只眼睛里看到了狼的仇恨、狡詐和殘存的生命力。導演放棄了當即錄制的念頭。

過了一個時辰，導演又帶著他的攝制組來到了草地上。導演派人撤掉鐵籠子，讓兩條老狼趴伏在草地上。還叫人給兩只狼喂了一點水，好讓狼稍微恢復一點活力。

公狼先睜開了眼睛，眼內(nèi)閃著綠幽幽的光，充滿了仇恨和殺氣，盯住了對著它的攝像機。母狼也睜開了眼睛，眼光卻投向公狼。公狼發(fā)現(xiàn)了母狼的舉動，低下頭去和母狼對視著，喉嚨里還艱難地發(fā)出一點兒嘶啞的聲音。母狼挪動了一下身體，把自己的頭顱枕到公狼的前爪上。公狼嗚咽著，吻摸著母狼的臉頰……

導演對這一對老狼的表演非常滿意。專題腳本就是這么寫的：歷經(jīng)磨難的一對老狼相依為命，在荒野中平靜地躺著，漸漸失去了活力……

導演高興地說：“太精彩了!太動人了!” 在水銀燈下，兩只老狼頭枕著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連一點點動靜都沒有了。大家都以為它們真的死了。

錄制結(jié)束時已是深夜時分，導演帶著人走了。動物園的管理人員因為困倦也沒有及時處理死狼，都回去睡了。

導演回到駐地，躺在床上，還在想著那一對活活被餓死的老狼。這兩頭老狼不可能活得長了，但如果不是拍電視，它們不會死得這么痛苦。它們被囚禁了漫長的20年，活得很痛苦，為了他的電視又死得非常痛苦。導演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這樣想著就怎么也睡不著了。

第2天一大早，導演就趕到了動物園。不知怎么的，他還想去看一看那對死去的老狼。

按照合同，攝制組還要負責死狼的埋葬事宜。

當導演走過鐵絲網(wǎng)，穿過灌木叢，把目光投向草地中央時，他全身的毛發(fā)一下子豎了起來。那只公狼奇跡般地復活了，而且很神氣地站立在那里，眼睛里閃動著綠幽幽的兇光，嘴角沾滿了紫色的血塊。母狼不見了，只在公狼的腳邊留下了一堆灰白色的毛和啃光了肉的白骨。

導演驚叫了一聲。

公狼把尖嘴伸向空中，發(fā)出一聲悲愴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