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MIDI音樂制作》初創時期,胡戈曾為雜志寫過許多出彩的稿子。一部分是音頻技術專稿,一部分是對某個音樂作品的分析文字。當時胡戈給人的印象是干練務實,個性很強,編輯向他求稿似乎頗有難度,即便寫了也是言辭比較“鈣質”,我們的編輯每次都要在他所提供的“骨架”上添些肉兩,做成符合需要的樣子。胡戈本身就是音頻方面的專家,再加上他豐富的MIDI實踐經驗,給我們及讀者以很大幫助。本刊也曾在第三期《高手的天空》中對他及國內其他MIDI高手做過專門的介紹,獲得了讀者的格外關注。他有一個古怪而俏皮的網名,叫作“驢半仙”。胡戈當時已從武漢到了上海,任“音頻應用”網站長,主要從事設備銷售、音樂制作、混音、錄音、網站制作等。在上海他竟一度迷上了速度滑輪,經常夜半時分在馬路上飛馳,自由自在。
胡戈大學時混進學校樂隊,并最終混為隊長,但未有大為。后來的MIDI音樂倒使他收獲頗多,不僅成為糊口的飯碗,更是在圈里玩出了名氣。
胡戈為人處世較為內向,喜歡沉默,尤其不喜廢話,是屬一個“玩得很深”的人物。果然,如今的胡戈再不同前,一只絕妙透頂的“饅頭”使他聲名雀起,大紅大紫。時下胡戈與陳凱歌之間的PK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使他一夜間成為了“網絡英雄”、“音頻奇才”般的人物,我們這里當送去祝賀。但處在風口浪尖上的胡戈畢竟遇到了強大的對手,遭受了極大的壓力,我們以此送去一點支持。
愿凱歌大師消氣靜心,祝胡戈能平安過了這個坎兒。
——本刊編輯部
以下幾段是筆者于年前發表在個人博客上的文字,當時我便想著胡戈有“命懸一線”之虞,而他的“小命”就系在奧斯卡上。結果不幸,《無極》一頭撞上了奧斯卡的門框,我知道這下胡戈有點麻煩了——
“從金球獎上鎩羽而歸,兩手空空的一干‘無極’人士接下來會做什么?我想或許會分做兩派——務虛的一些會坐下來總結。當然結論早已在前了,比如可以說美國人搞‘文化歧視’,或‘執行雙重標準’。就像我們許多人對奧斯卡和諾貝爾所啐的常規的口水。這一點可以從90%以上已經成了美國人的李安的得獎和90%以下尚沒有成為美國人的陳凱歌的失意得到佐證。這是‘理論’上的說法,當然還可以從‘實際’上說,比如‘我們來晚了’,‘我們太相信美方合作者的推廣能力了’等等,最好再輔以遺憾的表情,仿佛那是真的似的。
但還有務實的一派,現在可以得手去抓惡搞又搞惡的胡戈這廝了。其實伏筆早已埋下,當他假愛因斯坦之手將‘無極’等于‘無聊’的平方時,他就已經被劃歸可惡可打之列。只是由于二陳正忙于《無極》的金球之爭,才無暇理會這個‘犯上作亂’之徒。

我們知道,陳凱歌大師最恨‘褻瀆神圣’,他希望觀眾看自己的電影就是進教堂的說法便是明證。而陳夫人則以另一種手法來捍衛‘陳氏神圣’。在《無極》上演之初,就立下江湖令,說不想聽到說《無極》半句難聽的話,以至于把大嘴吳君如痛罵了一通。而這次胡戈等待的不免將是更嚴厲的‘掌嘴’。
我恍惚看到一場由‘饅頭’引發的新的‘血案’即將上演,就如同劇中的謝小霸王對張小傾城及她的饅頭下手一樣。
但出師之名呢?我不知道。不過不是我想不到,而是我想不周全。人要急了沒準兒連胡戈姓胡都會成為一個理由。在娛樂圈深深的江湖,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并且正在或已經發生著。女記者說話就是‘操蛋’,動輒就要人家‘滿地找牙’,連孕婦都可以雇人來打,何況胡戈這個‘刁民’?
這次金球是踢空了,倘若奧斯卡再被卡住呢?大概再追求‘無極’的人也會變得‘無所不用其極’。搞不掂美國人,難道還搞不掂胡戈?”
意思就是這樣。后來的事情果然就按常規發生了——陳凱歌人在德國,得知在奧斯卡紅地毯前《無極》無疾而終,他對著漫天飛雪發出毒誓,必將胡戈送上法庭。“無極”之父更是大罵“饅頭”之父“人不能這樣無恥”,于是便有了接著的一切。
大師破口指罵一個小人物,雖是年初,卻無論如何將成為2006年最強語錄之一。此話一出,立即引發了一場輿論海嘯。區別只是這場海嘯是由唾液與痰水組成的,其中一小部分給了胡戈——據統計約占到了4%——,而更大部分的96%則席卷了陳凱歌先生的華麗之身。誰也無權要求陳凱歌會有唾面自干的好脾氣,就連滿神都不行。所以他發作了,從德國的漫天飛雪里傳來了陣陣雷霆。

在這個浮躁加困惑的時代,或許一切都是必然的。從一開始,所有人的想法就呈分崩離析狀,胡攪、謾罵、起哄、撮火,仿佛《無極》里的野牛陣。并不是莊重、尊嚴與智慧等等破了相,而是我們所看到的所謂莊重、尊嚴與智慧等等往往只是假相。而砸碎這一假相的始作俑者就是胡戈,他所使用的是《饅頭》。
許多假相由來已久,即便不說它們也會自行脫落。最近一個證據便是“感動中國”的人物陳健。在中國13億人口里挑選出10個供我們感動的人,應該不是什么難事。但難度偏偏就在這里——陳健的為戰友“守墓36年”的理由便成為知情者們質疑之處。細數起來,我們曾經著意樹立的那些“感人人物”這些年來垮塌了多少?只不過這一次更快些而已。
文藝體育圈更不要說了,演戲假裝本來就是這里的常態。從“學院派”的黃定宇到“實踐派”的黃建中;從“少壯派”的安琦到“老齡派”的趙忠祥。戲劇電影電視體育,各行各業都有了代表人物,自然還有后來曲藝界派出的李金斗。他們何嘗不是正人君子著?
如今前面的幾位已告隱退,也只有李金斗還時常從電視上露出臉來,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不過怎么看都和以前不同——“嫖娼”事后他好象更搞笑了。或許他本身就是位擅長搞笑的人物,于他的職業或許還是好事。
一本正經的是朱軍。作為“中央電視臺的優秀兒子”兼金牌主持、大獎得主,我們相信他背地里說某位老藝術家“這個傻B真配合”的話應該屬于誤傳。
回到《無極》。必須承認,陳凱歌導演在道德修養學識品位上無可指責,仿佛這也是公認的事實。而他將《無極》視為自己的寶貝孩子加以溺愛也無可厚非。畢竟是歷時三年,投資三億,遴選三國,希望觀眾九叩三拜的大作。
但問題出在哪兒呢?或許偏偏就在陳凱歌的道德修養學識品位等等上。太過完美的打算,太過認真地較勁,最終成就了一部大而無當,空洞乏味的《無極》。正是人如其名,他們一起達到了虛幻飄渺的“無極”之境。
多年來,陳凱歌始終沿著他家的路走著,卻不想時間與環境已然變了。而他本人呢,除了婚姻在變,其他一切如昨。但回過頭看,《黃土地》為什么沒人解構編排?因為那時的人們較現在愚鈍,陳凱歌正在起步,電影也確樸實無華;《霸王別姬》為什么沒人潑污開涮?因為陳凱歌正在高峰,電影也頗具文化底蘊與情趣——比如有人看到了人性,有人看到了國粹,有人看到了畸戀,有人看到了歷史就連李銀河女士也從“左道旁門”看出了關師傅責打徒弟屁股的“大刀片子”不夠性感,不夠SM,害得王小波直想鉆進地縫里但《無極》攤上了霉運。今天的觀眾什么沒有見過?什么沒有涮過?所以少來說教,少來玄虛,少來神圣,少來裝神弄鬼一言以蔽之——少來這套!
其實張藝謀的《英雄》早就因大玩空洞的“天下”概念及干癟的故事而飽嘗明火暗箭,當為陳凱歌的前車之鑒。但張藝謀的本領是能將電影藝術做到極致,并將自己牢牢定位在樸實謙遜的營盤上,先就贏得了大的人氣。
而陳凱歌不同,他本來輸在了起點,卻又揣著端著架子,以大師自居。終于當他想起身的時候已經是跌落了。《無極》傳達了更為空洞的概念,更為荒唐的故事,更為陳舊的手法。頑固自大的意識使陳凱歌表現出十足的浮躁與脆弱,而《無極》中的所有弱智之處最終都成就了胡戈精彩的《饅頭》。

所謂“貴族”的悲哀
胡戈是否對陳凱歌不敬呢?的確,正如所有那些較為智慧的平頭百姓對所謂“貴族”的不敬,不但不敬,而且得到機會還要大肆嘲諷,尤其是當他們愚傻之時。當然陳凱歌比起許多貴族還要有些智慧,但平民并不會由此而放過他。一旦他們出糗,抱歉了,那些華麗的衣服就有了被扒光的危險。
社會就是這樣,再嚴酷的時代也沒有聽說人們不能笑,只能哭喪或繃臉的規矩。臉上的笑神經與生俱來,心的笑本能天生存在,誰也奈何不得。不是有那么一個笑話嗎?文革時代——那時應該算是夠嚴酷的吧?——,有個人被劃成了“黑五類”,于是“好人”們就效法早年間朝廷的做法,在他額上刺了“壞蛋”兩字。后來經查該人冤枉,但當時還沒有現在這般先進的整容術,并不能消字換膚。無奈,只好再添兩字以正視聽,成了“不是壞蛋”。后經復查該人確系“壞蛋”,怎么辦呢?幸好漢字幫忙,于是在“不”下又加上個“辶”——“還是壞蛋”。人間有多少苦就是在這樣的笑談中排遣的。
所以地位再低,生活再窮,也不會低到窮到失去笑機能的程度。所以胡戈笑了一下,大家也就跟著笑了起來。
大家知道,陳凱歌不怎么愛笑,這是很令人敬畏的。仿佛大家都欠了他的帳,非要通過《無極》來還。郭德剛說“我藝術家已經一個多星期了”,陳凱歌想“我藝術家已經二十多年了”。這是事實,但他不能由此阻止別人的笑。
事實上,全國人民待他不薄,從千多元的首映貴族團到百十元的影院小資社,再到十幾元的DVD平民族。在大家的善待下,兩個多億的票房,許多商家的支持,陳凱歌應該在商業上知足了。但他需要的遠遠不是這些——他還要大家膜拜,還要口碑,還要得獎。這就有些過力了。好事可能會落到一個人頭上,所謂又娶媳婦又過年。但好事不會 總是落到一個人頭上,就像人不能天天又娶媳婦又過年。大概是“職業病”使陳凱歌心里有了些“上帝情結”。在電影世界里他可以
決定角色的命運,或者請他的夫人做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滿神。但在現實中陳凱歌離成為上帝還有一段距離,正如張柏芝并沒有如陳導演所承諾的——像章子怡——那樣成為“國際影星”,而《無極》也沒有如其所愿,得到大獎。這就是所謂公平。在現實里,陳凱歌的頭發其實并不能直立起來,因為那樣上帝會笑。
但事實陳列,“刁民”當道。怎么辦呢?不同的人會有?
但事實陳列,“刁民”當道。怎么辦呢?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最一般的情況就是發怒,并找到什么東西撒氣。闊氣的就選些貴的,窮的就選些便宜的——當然大多時候相反。有的選擇花錢醉酒,借酒撒潑;有的選擇先雇人打人然后再花錢療傷,作為大導演的馮小剛選擇了破口大罵“操蛋”;而作為更大導演的陳凱歌則不僅選擇了大罵,而且還要對簿公堂
我們以為,打官司的確是一種手段,但未必是好的手段。從本質上說,官司永遠是沒有贏家的。因為陳凱歌不能從胡戈那兒得到他所想要的任何東西,而侵了眾怒的后果也屬常識范疇。
一個網友說得好:“陳凱歌說訴訟是因為他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也有人的本能。但選擇訴訟,只是選擇了本能;而選擇寬容,則是選擇了高于本能的人格!”
當然這是為胡戈而做的莊重勸導,但我想事情未必如此。道理陳凱歌絕對的懂,但當一個人坐到了高位,通常便以為自己通了神性,甚至自以為成了神。他們往往嘴上說著“人話”,而實際上是越發不會做人了。
但這里也會有幾個分支——比如像謝無歡那樣變態殘忍,或者像鬼狼那樣陰暗怪異,或者像光明大將軍那樣救世濟人,或者像滿神那樣事事過問,饒處挑撥人的命運按說昆侖奴為奴,應該首先學著做人吧?不!他是最厲害的神人。
《無極》的本質便是這樣,有時裝神,有時弄鬼,惟獨無人。即便是有些人性的故事也還是落在了一個“三歲腦筋急轉彎”水平的饅頭上。
趙本山有話——“悲哀!”
的確,許多國人歷來不長幽默,仿佛那就是毒藥。他們吸毒可以,嗑藥可以,卻惟獨不能幽默。即便偶然“幽上一默”,也仿佛“與民同樂”,“欽賜恩澤”般的樣子。幽默真是一種很難的境界,大概和“無極”的意思類似。
或許幽默只根植于小人物、窮人等等。一方面表現為諷刺,一方面表現為自嘲。胡戈就是一典型代表。
實際上,對權威的諷刺與批判從來都是平民的權利與當今世界的風尚。雖然我們有著數千年的封建傳統、太監哲學,全是媚上欺下的勾當。但這也不能阻止來自民間草根們的聲音。
美國人常喜歡拿總統或宗教開玩笑,這并非他們的“無政府主義”或者“褻圣”。而是與“人類生而平等”的理念有關;還有就是在他們眼里,一個總統或一種宗教必須具有寬容、厚道的基本條件。那些刁鉆促狹的大人物絕不是什么好鳥,那些殘忍刻薄的宗教也絕不是什么好東西。換個角度再看,他們的那些大人物因為有著更大的事去做,那些宗教也有著更多的人需要去拯救,所以也無暇揪住一點P事不放。
梁實秋先生是大家,從學問到做人莫不如此。有人罵他“資本家的走狗”,他淡淡回道“我不生氣”。魯迅先生于是罵他“資本家的乏走狗”,并且是“喪家的”。大概沒有什么比這樣的罵更入骨了,但我們仍沒聽到梁實秋先生回罵“無恥”。所以中國,罵人當屬魯迅,受罵當屬梁實秋,千秋如是。政治歸政治,觀念歸觀念,但許多年后,恩怨泯滅,我們對那些尖銳的智慧與儒雅的風度仍不免肅然起敬——他們無疑都是大師,只是表現不同罷了。
當然,我扯得有些“無極”了。
侮辱和謾罵絕不是幽默
“可但是”,胡戈和《饅頭》有沒有不可原諒之處呢?答案依舊是肯定的。
一個好的顛覆與編排是對原本素材的再創作,它的范圍需要牢牢根植于原來的土壤,而不是脫離出去,任意演繹。尤其不能強加上,或夾雜著侮辱與謾罵。在《饅頭》里,許多的發揮都是天才之筆,但同樣也有惡劣之處。比如“無極”等于“無聊平方”的公式,張傾城的屋頂上的脫衣秀等。前者近乎辱罵,后者近乎兒戲。還有什么“日本小隊長”,“對中國人民懺悔”等等,簡直是有些弱智了。
換位思考,《無極》畢竟是陳凱歌的至愛寶貝,是他苦心孤詣的作品,是他在空耗十年后,為自己立下的最大一次賭博。《無極》有致命的弊端,但未必應該遭受諸多莫須有的災難打擊與武斷的定論。
畢竟,《饅頭》是在《無極》之上的一次變異,它的根還在《無極》。這就與陳凱歌有了極大的關系。陳凱歌對胡戈的罵固然有失風度,但不要人家說話憤怒也的確霸道。而且胡戈對《無極》的演繹失當之處也不是“老虎屁股”。
這樣的說法一定是欠妥的——
《饅頭》不是原樣照搬《無極》,而是做了加工、剪輯、重新配音,經過了多種處理,雖然使用同樣材料,講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故事。而且在《饅頭》的最后,胡戈還特意在字幕上標明了陳凱歌等人的版權。所以《饅頭》與侵權無關。
《饅頭》出現在《無極》的播映期,有些人正是受了《饅頭》的吸引才去看《無極》的。所以在客觀上,《饅頭》也起到了為《無極》進行宣傳的作用。
我不知道在法律上該做何解釋,那是專家們的事情——而且這樣的專家無需招呼,早已是“帶著誠意撲面而來”了。不過照我的理解,《饅頭》與《無極》“相當”有關,胡戈的道歉是對的,他終歸不能逾越陳凱歌。再有,《饅頭》對《無極》的票房推動能證明什么?證明《饅頭》的價值?我看不出來。雖然以往常有導演于媒體尋個“反托兒”,唱段雙簧,仿佛一對兒垃圾夫妻在那里明打暗喜,以此解悶。但我想陳凱歌、《無極》還不至于下作到如此地步。倘若真的,我一定佩服他們玩到了極致,玩到了“無極”。

網絡是個江湖,陰險而無常。但最可怕的不是官司,不是謾罵與回罵,而是假“公正”、“自由”之名的慫恿與“聲援”。
胡戈道了歉,有人就說他“太軟弱”,有損“網絡偶像”的稱號。這是不負責任的,甚至是可惡的。因為它只能把胡戈以抬舉為名扔到地上。在《無極》里,光明大將軍有一地“FANS”接著,胡戈有嗎?似乎也多,但更多的只是無形,當胡戈飛到天上,他們就拍拍手走開了。
網絡世界只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充斥了安徒生童話或卡夫卡小說式的人物。比如“賣女孩兒的小火柴”或雌雄共體、男扮女妝的“變形記”等等。事實正是如此。網絡既是現實的逃避,更是現實的鏡子。
中國已少有會講故事的人了
一個事實是,中國的導演——尤其是大導演們——越來越不會講故事了,或者說是不會講關于人類的故事了。究其根源,與他們日益麻痹的神經,自以為是的個性及對特技之類的皮毛過于迷戀有關。《無極》為什么兵敗美國?因為它玩了別人早已玩剩的東西。仿佛一個饅頭,我們是吃完了才知道它餿了。但美國人就比我們聰明,他們只吃了一口,或干脆只是聞了一下,就宣布說“這個饅頭餿了”。向美國人展示電影特技,就約等于與中國人擺弄乒乓球技,沒有不死的道理。當然,我們的大導演們是不這樣認為的,因為他們太以為觀眾的智商是他們所想的那樣了。
但幸好還有胡戈,還有《饅頭》。《饅頭》的剪刀如同手術刀,直剖開了《無極》的外皮,讓它露出蒼白孱弱的內臟。
單說故事,《無極》的致命傷大概有這樣幾處:一就是其間所有人生命運及重大事件的前因竟是一只饅頭,《無極》龐大隆重的軀體竟壓在了一只饅頭上!倘說故事的源頭是“和氏璧”、“越王劍”、“兵馬俑”、“北京人頭骨”、“海洋之心”、“超級芯片”、“致命病毒”等還情有可原。比如《泰坦尼克》、《印地安那瓊斯》、《卡桑德拉大橋》等。偏不知為什么陳凱歌要選擇一個饅頭。莫非因為他是從三年自然災害過來的緣故?但那樣的記憶無論如何也該隨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而淡忘了,不是受過嚴重刺激的人大概不會如此。換個角度,是什么人才會對一個饅頭耿耿于懷,念念不忘?是孩子,尤其是那種中間點著紅點的饅頭。理解了這一點,整個故事也就有了一個基本的智力基礎,最終只得害得觀眾要求道:“有本事你整個四歲的”。
再有就是人物與情節的古怪。《無極》固然是神話,但我們想看到的終歸是帶點人味的命運。就仿佛《臥虎藏龍》,你自然可以飛檐走壁,但你不能老活在墻壁上,因為那是壁虎。李安的睿智就在于他要說英雄情感,道義俠骨。張藝謀的《英雄》也是一樣,縱是刀光劍影,深潭對決,但飛來飛去的是男人女人,而不是什么穿了羽毛的鳥人。《英雄》的被貶是因為它的簡單,但其基礎還是驚天動地的“刺秦”大題目。相比之下,陳凱歌的饅頭就是智力問題。張藝謀《十面埋伏》的被貶是因為故事的“折騰”。有人曾這樣概括其線索:金章野合,劉佯捉奸,故未遂;金章再野合,章不從,故未遂;劉章野合,劉中刀,故未遂;金章再野合,金如愿,劉毆之僅此而已。但它的基調還是人性,是生死之愛,比起《無極》的無根的恨不知高了多少。
上述等等都是身價愈億的大制作,我們不知道為什么偏偏在“一劇之本”上如此寒酸。
如今,中國的大導演們講起故事來大概有這樣幾類——一是喜歡裝神弄鬼的;一是喜歡打打殺殺的;一是喜歡婆婆媽媽的;一是喜歡假模假式的。總之都少了吸引人的技巧。仿佛會講故事的只有一個馮小剛,也只有他才能把《天下無賊》這樣的堅殼咬出汁來。若是它到了陳凱歌手下,大概那一對賊男女又會一個穿著羽毛滿天飛,一個穿著盔甲光速走了。
細想起來,作為神話的《無極》幾乎沒有什么令人感到新奇之處。昆侖奴的狂跑很容易讓我們想起《獅子王》中的一幕;鐵籠里追逐的情景早已是摩托車雜技的初級階段;而活人風箏也無新意,因為我們已經有化蝶了,何況還有真實的狂人萬戶——他一口氣把炮仗全捆在自己屁股下面,點火就飛了起來。不過在離大氣層還有一段距離時就落了下來摔死了。于是大家想到還是玩類似“嫦娥奔月”的意淫的好,或者穿件鳥衣,找個奴隸拉著飛。
憑心而論,《無極》最大的創造就是一種直立的發型。據說岳飛曾“怒發沖冠”,但那只是形容,并無真實。所以陳凱歌也非一無是處。
其實檢驗一個導演的基本標準是故事而非特技,是將一個故事講述得完美的過程。倘若實在沒有好的故事就不要硬講,不妨拷貝一個,就像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雖然她基本上是糟蹋了那個故事,但這樣的思路還是對的。
陳凱歌的饅頭被胡戈抓了個正著,引得天下嘩然,貽笑大方。但過不在饅頭。一個饅頭能扭曲人性,撼動歷史嗎?答案是肯定的。比如魯迅先生《藥》里的那個人血饅頭。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在嚴酷的饑謹面前,別說一個饅頭,就是一塊樹皮也會引發血案,鬧出人命。但《無極》為什么遭人恥笑呢?因為它只是一個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