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吃完餃子再走好嗎？

梁曉玲

今天是姐姐33歲的生日，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餃子的時候，父親講起了姐姐小時候的一個故事。

在姐姐過4歲生日的時候，母親特地為她包了一頓餃子。在那個物質相對匱乏的年代里，普通人家平時是難得吃上一頓餃子的。剛開始包的時候，姐姐便圍著父親和母親吵著要吃，母親便將才包好的幾只先煮了給她吃。看著姐姐吃得異常香甜的樣子，年輕的父親動了童心，想逗一逗她，便對她說，她是父親和母親在一次外出途中撿來的，今天她的親生父母要來接她走，所以家里就特地包了一頓餃子，好讓她吃了上路。為了增加效果，母親也在一邊幫著父親描述著當時“撿”到姐姐的情景。

剛開始的時候，姐姐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個事實：眼前一直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兩個大人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而且她馬上就要離開熟悉的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可是，在父親和母親反反復復、惟妙惟肖的講述中，姐姐開始相信了。她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眼淚也吧嗒吧嗒地掉下來。過了好大一會兒，姐姐對父親和母親說：“讓我吃完餃子再走好嗎？”

看到自己的玩笑起了效果，童心未泯的父親和母親偷偷地樂了，假裝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姐姐開始繼續吃餃子，父親和母親也邊說笑邊忙著包餃子。餃子終于全部包好了，父親和母親這才想起在一邊吃餃子的姐姐，可是，近半個小時過去了，姐姐竟然連半只餃子都沒吃完，他們發現，姐姐只是在一邊小口小口地舔著一只餃子!原來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延緩與父親和母親分別的時間!父親和母親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母親一把將姐姐擁入懷中，告訴她他們是在逗她玩兒。那天晚上，姐姐病了，發了高燒，并且不停地說胡話。

而這件事的另一個后果是，過去不太喜歡黏人的姐姐突然變成了父母怎么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從那以后，父親和母親再也沒有和我們姐弟開過類似的玩笑。

父親的故事講完了，我發現他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這么多年來，他也許一直為那個小玩笑給姐姐造成的傷害而內疚，今天他講出來了，他也應該釋然了，我看到了姐姐眼中閃爍的淚花。

父親是應當得到寬恕的，因為他認識到了自己無意犯下的錯，并且一直在用實際行為糾正自己的錯誤。而現實生活中那些專門喜歡拿小孩子開心的大人們，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些玩笑對孩子的傷害。打開電視，幾乎每家省級電視臺都有孩子表演秀節目，如果單純是讓孩子表演自己的才能倒也罷了，在那些節目中，幾乎沒有不拿孩子開玩笑的，臺上孩子們的窘態常常會惹得臺下大人們笑聲一片。真不知那些大人們在滿足自己看孩子出洋相(窺私)快感的同時，有沒有考慮過，孩子們帶給他們的歡樂實質上是以犧牲他們的安全感、自尊心、自信心為代價的。

孩子的心靈是脆弱的，童年時的心靈創傷也許得用他們一生的時間去修復。在讀臺灣已逝著名女作家三毛的作品時，我一直不明白，為何如此美麗靈氣的女子竟這般抑郁，后來在知道她童年時曾被老師用墨水在臉上畫過圈子后，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我也終于知道了姐姐為何總是沒有安全感，我更理解了姐姐平時為何總是毫無理由地懷疑別人所講的話。

當看到孩子們在捉弄一個殘疾人或取笑一些弱者的時候，我們往往會大聲斥責孩子，認為他們會傷害別人，認為他們的行為不夠道德。可當我們拿尚不具備自我保護能力的孩子窮開心的時候，我們是否也是在實施傷害，我們的行為是否也不夠道德?

反省一下我們的行為吧，不要讓我們的“惡作劇”給孩子的成長制造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