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錄求“解脫”

阿　海

2005年夏，江蘇省金壇市14周歲的初二學生李小明用榔頭活活將母親錘死在床上。李小明被金壇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民警擒獲后交代，媽媽自從和爸爸離婚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并希望他超過爸爸，每當他考試得不到高分或家庭作業得不到老師的好評時，媽媽就會暗自流淚，或不住地嘆息，無論他走到家中的哪一個角落，都能聽到媽媽的嘆息聲，他受不了媽媽施加在他身上的這種“軟暴力”，所以，他要突出重圍……

你一定要超過你爸爸

1995年，李小明只有六歲，當有一天爸爸問他愿意跟誰過的時候，他就懵懵懂懂地意識道，自己不可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有一個健全的家了。

李小明的父親李之龍在80年代末和妻子張英一起白手起家，辦起了一家化工廠。短短幾年時間，他成了金壇市小有名氣的富人。像很多有錢人一樣，不甘寂寞的李之龍很快找到了比妻子更加年輕漂亮的女人。張英也像其他女人一樣哭過鬧過，可是一切都無濟于事。她含著淚和李之龍離了婚。

離婚后，張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她對兒子說：“現在媽媽除了你，什么都沒有了，你要給媽媽爭口氣。”

李之龍重新組建家庭后，覺得對妻子有愧，曾提出在經濟上適當幫助張英。張英一口回絕：“沒有你，我和兒子照樣會過得很好。”

張英把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叫到跟前：“你一定要超過你爸爸，不能讓媽媽失望啊!”李小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雖然不能完全領會媽媽的意思，但他知道，從此以后，他必須把爸爸當做比賽的對手，只有跑到爸爸前面，才能舒展媽媽緊皺的眉頭……

在二年級的一次單元測試中，李小明考出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績。當他高高興興往家走的時候，一名同學攔住了他：“你這次肯定是抄的，我爸爸說了，像你爸爸那樣的人根本養不出好兒子來!”

回到家，李小明徑直往樓上自己房間沖去。張英跟在兒子后面進了房間，問他這是怎么了。“媽媽……”李小明哽咽著說，“他們說爸爸不是好人……”

張英的心猛地像讓人揪住了一般，她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后說：“他們沒有說錯，你爸爸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不負責任的人就不是好人。你要讓你爸爸知道，放棄我們母子是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錯，你是個多么優秀的孩子……”

母親的話重創了爸爸在李小明心中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他是個被爸爸拋棄的孩子。

媽媽的眼淚讓他不堪重負

張英暗暗發誓：再苦再累也要把兒子培養成人！

她從小買賣做起，一個人從外地批發一些小商品沿街叫賣，每天風里來雨里去。小小的生意總是不好不壞，自己忙死忙活也賺不了多少錢。但她對生活的熱情依然絲毫不減，因為有兒子!兒子就像她心中的一盞燈，讓她看到了未來生活的光明。但1999年10月的一天，這盞燈突然黯淡下來。

這一天，學校的老師讓李小明帶信給媽媽，請她到學校去一趟。張英問兒子是什么事，兒子囁喏了半天，終于吐出了實言：“我的成績不好。”成績不好?兒子的成績不是一直很好嗎?張英匆匆趕到學校，老師告訴她：李小明這次考試很不理想，他上課老是不能集中精力。張英問老師兒子這次考試成績在班上能排到前幾名，“中上等吧”，老師無奈地看著張英。

張英回到家里，讓兒子老老實實跟她坦白：為什么上課不能集中精力?李小明說：我沒有不集中精力，這次考得不好純屬偶然，下次我一定考好。張英認為兒子是在敷衍她，兒子一點不體恤她的苦心，想到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一顆滾落到地上。她背過身想擦掉眼淚，卻怎么也擦不完。張英一時情難自禁，伏在桌子上不住地抽泣。

張英的樣子把李小明嚇壞了。在李小明的記憶里，媽媽一直是個堅強的人，就是當年和爸爸離婚，她也只當他的面哭過一次。這次他肯定傷透了媽媽的心，都怪自己太笨!他無所適從地站在那兒，看著媽媽聳動的肩膀，不知道應該怎么做。

張英足足哭了半個小時，直到她發覺兒子還站在她旁邊，才止住哭聲。從此以后，她的臉上再也難見笑容，李小明也不敢像以前那樣跟媽媽親近了。在李小明眼里，張英作為媽媽的角色已經淡化，她更像一個教練——一個嚴厲的體育教練。

張英替兒子制定了學習計劃：每天必須做多少課外作業；雙休日必須看多少書；早上朗讀時間不得少于多少分鐘；每天看電視不得超過多少分鐘……李小明認為，媽媽的這份學習計劃擠占了應該屬于他的自由時間，剝奪了他童年的快樂，他對學習越來越沒有興趣。

為了哄兒子做作業，張英把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全部花在兒子身上：替他買營養品，買學習用品，買高檔衣服……但無論她怎樣努力，兒子的成績總是不見好轉。久而久之，兒子不再是她的驕傲，而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到李小明小學快畢業時，他的成績已經由中上等跌到了中下等。張英看著干著急，卻使不上勁，只能一個人偷偷地躲在房間里流淚。母親紅紅的眼眶、無助的眼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李小明身上，他真希望媽媽痛痛快快地把他打一頓，這樣他的心里會好受一些。李小明每次走在放學的路上，都是在心里默默祈禱：但愿媽媽今天生意做得特別順，這樣她就會有一個好心情，他回到家后就不用再面對媽媽那悲傷而又絕望的目光。但李小明的祈禱很少能夠如愿，媽媽的眼目永遠也流不完，他開始害怕回家。

初一下學期的一個陰雨天，李小明終于從家里不辭而別。他偷走了媽媽的1000塊錢，來到常州一家網吧。他在網上和網友們聊得很開心，網吧老板對他也很熱情，他覺得這里才是他的家。李小明在常州總共待了九天，直到把錢花光了，他才想起媽媽——那個在家里因為他的出走而哭腫了眼睛的媽媽。他給媽媽打了個電話，一聽到他的聲音，媽媽就哭了，只有這次，媽媽的哭聲沒有令他反感。

他重新回到了家里。媽媽和他進行了一次艱難的談話。

“跟媽媽說實話，你為什么要逃學?為什么不回家?”

“我覺得上學沒勁，回家也沒勁，我上學就是為了讓您高興，要不我早就不上了。”

兒子的話像重重的木棒狠狠砸在張英的頭上，把她砸得暈頭轉向。她弄不明白：四年前那個好學上進、成績優秀的兒子，怎么眨眼之間就不見了？她抓住兒子的手，捏捏他胳膊，又摸摸他的頭，再拍拍他的脊背，喃喃自語：“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兒子……”說著說著，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是張英第一次當著兒子的面毫不掩飾地放聲痛哭。

李小明知道，只要回到這個家里，就無法回避媽媽的哭聲。他壯著膽子，截住媽媽的哭聲：“媽，我求您以后別在我面前哭了，我以后一定改掉毛病，好好學習。”

張英愣愣地看著兒子，心里想：兒子既然肯對自己說心里話，說明兒子還信任自己。只要有這份信任，我就還有希望。兒子煩我哭，以后我就不哭。

我再也不想聽您的嘆息聲

2003年后，張英改做水果生意，生意漸漸有了起色，家里的經濟狀況導到了很大的改善。但張英緊鎖的眉頭并沒有舒展開，因為兒子在學習上遇到了難題。

念初一下半學期時，李小明的個子已經將近一米七，由于坐姿不正確，加上愛玩電腦，他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癥，不得不留級。這讓要強的張英感到很沒面子，她曾對一位生意上的伙伴說：“兒子不給我長臉，我賺得再多也沒意思。”在家里，不管干什么事，做飯也罷，洗衣服也罷，看電視也罷，只要一想到兒子，她就止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李小明覺得，無論他躲到家中的哪一個角落，都能聽到媽媽永無休止的嘆息聲。

李小明再也無心學習，媽媽的嘆息聲讓他感到無比壓抑，他覺得這比殺了他還難受，可他不知道怎樣才能改變這一切。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媽媽的千叮嚀萬囑咐中去學校，然后坐在課桌旁，然后下課，然后回家

有一次，大約是中秋節，媽媽做了好多的萊，很對他的口味，他正吃得高興，猛抬頭發現媽媽一直沒動筷子，就問媽媽為什么不吃飯。媽媽不說話，轉過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李小明頓時覺得一點沒了食欲，他真想大聲對媽媽說：您以后別嘆氣了好不好!但他忍住了，他陪媽媽吃完了塞頓團圓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用被子蒙住頭在被子里使勁吼叫了幾聲，他希望這樣會讓自己好受些。

掀開被子后，李小明覺得心里還是十分憋悶。他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最后，他終于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找來一張白紙，用毛筆在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忍”字，然后把它貼到墻上。他告誡自己：以后不管媽媽如何在自己面前哭泣、嘆息，我都要忍住。

上初二時，有一天放學后，李小明和幾個同學在操場上打籃球，一直玩兒到天黑才回家。媽媽問他為什么到現在才回家，李小明氣喘吁吁地說是和同學打籃球。“不是去上網?”張英不信任地看著兒子，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怎么老是長不大呢?!”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李小明再也受不了了，他突然有一種沖動，希望媽媽真真實實地打他一頓，最好把他打死算了，省得他每天都要看這張哭喪的臉。為了激起媽媽的怒火，他故意說：“我就是不想長大，我就是去上網。”

這是兒子對自己說的話嗎?悲傷、憤怒、失望如潮水般涌向張英。張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抄起一根鋼管朝兒子身上打去。

“我就去上網，就去……”李小明希望媽媽將自己打得更狠一點，他覺得這樣才解恨。張英收住了手，她知道自己太過分了，她抱住兒子，止不住全身顫抖。李小明任由媽媽抱著，卻一點感覺不到溫暖。

剛升入初二時，李小明還能堅持自己完成作業，后來課程越來越難，也就無法獨立完成作業了，只好每天早晨到學校抄襲同學的作業。這樣一來，到了考試，他看到考卷就心慌。考試成績自然很不理想，排名總會讓也自卑和恐懼。因為就算他不回家告訴媽媽自己的成績，負責任的班主任還是會打電話通知母親。所以，每次考試成了李小明心里最沉重的負擔。

他有時候真想完全放棄學習，可是一想到房間里的“忍”字，想到媽媽這么多年來為他所吃的苦，他又放棄了這種想法。因為媽媽不讓他再去網吧，他每天只好一放學就回到家。在家的時候，他一個人躲在房間里不出門。而媽媽有時候也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做聲。他不知道媽媽在做什么，好奇心讓他決定晚上探個究竟，

一天晚上，李小明輕輕走到媽媽房間門口，偷偷向里面張望。他驚訝地發現，媽媽并沒有坐在床上看電視，而是坐在地上發呆，默默流著眼淚。李小明的心頓時像被電擊中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他也流下了眼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只是覺得心里好難受，他有點恨母親，也有點恨自己。李小明或許不會知道，正是這種越聚越深的恨，后來毀了母親，也毀了他自己。

弒每，以求徹底解脫

2005年5月13日，星期五，由于沒有交政治課家庭作業，老師讓李小明帶信給張英，讓她到學校去找老師。

李小明知道，如果實話對媽媽說，媽媽一定會很傷心，弄不好還會受到她的責罵和毆打，他不怕媽媽打他，但他再也不想看見媽媽傷心的樣子。李小明決定把這件事瞞下。

星期六過去了，星期日也過去了，李小明忐忑不安地打發著這個雙休日，期盼時間過得慢一點，最好永遠不要有星期一。但星期一還是到了。

2005年5月16日清晨，李小明從睡夢中睜開眼睛，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樣才能既不告訴媽媽，又能對政治老師有個交待。李小明想了很多種辦法，卻沒有一種辦法可行。

怎么辦?怎么辦?天亮了，時鐘已經指向6點……李小明揣著滿腹心思。突然，他聽到媽媽喊他，讓他拿零錢上街買早點。

李小明的心止不住一陣狂跳，因為他的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嚇人的決定：殺了媽媽!他覺得自己被一個無比壓抑的環境所包圍著：學校里，老師不停地布置作業、不停地安排考試，他不想去學校；在家里，媽媽沒完沒了地抱怨、沒完沒了地哭泣和嘆息，比打他更讓他受不了，他也不想待在家里。那一瞬間，他認定只有殺了媽媽才能突出重圍，才能自由、暢快地呼吸。所以，他拿起一把榔頭走進媽媽的房間。

張英側身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發現兒子的異常。

李小明舉起榔頭，榔頭停在半空中，他的全身開始哆嗦，兩腿發軟，他下不了手。這時，張英突然翻過身來，李小明知道再不下手就來不及了，他閉上眼睛，胡亂朝媽媽的頭上砸去，一下，兩下，三下……李小明一共砸了十幾下，媽媽的慘叫聲他已經聽不到了。

2005年5月16日下午5時，江蘇省金壇市公安局刑警大隊二中隊民警在市區一家網吧將正在上網的李小明抓獲。2005年8月，江蘇省金壇市人民檢察院對李小明提起公訴；2005年12月，李小明被判處有期徒刑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