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遠明案的前前后后

在舉國震驚的“4·3”血案中，四川省武勝縣工商局黨組書記龔遠明遭受“有預謀、有組織”的“雇兇傷害”。目前，已有多名犯罪嫌疑人被抓捕歸案。龔遠明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4·3”血案，只是一起孤立的偶然事件嗎？我們能否從中感受到官員隊伍中出現的安全生態問題呢？

5月10日，《廉政瞭望》記者驅車前往川中某地醫院，探望了在“4·3”血案中遭受“雇兇傷害”的武勝縣工商局黨組書記龔遠明，并采訪了龔遠明的妻子李亞。

這起“雇兇傷害”案發生后，記者先后兩次接觸李亞。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李亞看上去蒼老了很多，精神狀態也變得很差，滿臉的憔悴、憂傷。她對記者說：“今年5月1日，是我們結婚30周年紀念日。30年來，我們夫妻一直很恩愛，本來約好了要在紀念日補拍婚紗照，以了卻我們多年的心愿，沒想到他竟慘遭如此報復傷害……”李亞痛苦至極，憂心如焚的哭訴，令記者一行心情格外沉重。

據四川省公安廳副廳長吳健介紹，“4·3”血案是一起有預謀、有組織、雇兇傷害的惡性犯罪，兇手作案手段殘忍，社會影響惡劣，由于公安機關協同作戰，形成聯手破案的強大威力，并充分發動群眾，廣泛排查線索，在短時間內便抓獲了張毅、舒燕明、姚元斌等多名犯罪嫌疑人，并提至省公安廳直接審訊。

“4·3”血案引起舉國震驚

今年4月3日晚，龔遠明和妻子李亞外出洗腳回家，在距家僅30多米的地方被3名不明身份的兇手砍成重傷，導致右腦血腫、腦腔存有積血，左耳和左腳腳筋被砍斷。

從2004年夏天以來，龔遠明一直在實名舉報武勝縣原主要領導的“腐敗”問題。他在舉報材料中列舉的事實，大都與招商引資有關，其中又多涉及土地和拆遷問題。

在遭受“雇兇傷害”前的3月27日，龔遠明到成都向四川省公安廳實名舉報了該縣有關領導的“腐敗”問題，一個星期以后，便發生了這起血案。記者問李亞：“龔遠明為何沒有到其他反貪部門實名舉報，而是選擇了省公安廳？”李亞解釋道：“因牽涉到詐騙問題，所以去了省公安廳。”

記者近日在武勝縣采訪得知，2005年11月24日至12月3日之間，龔遠明曾在一份送交有關部門的《關于請求保護我及家人生命安全的緊急報告》中寫到：“他們(指被舉報者——記者注)在我檢舉初期就瘋狂地叫囂著要花幾百萬買我的人頭，為此我寫好了遺囑交由廣安市工商局黨組保管。”此事并未得到證實，廣安市工商局黨組表示，未收到龔遠明的這份“遺囑”。

在這份報告上，龔遠明還寫道：“11月24日，從廣安傳來的消息說，‘武勝縣有個龔遠明控告了某某人，涉及到老板們的重大經濟利益，黑社會的人去重慶南岸區暗殺他的女兒，幸好他女兒不在！’我極其憤慨！廣安市和武勝縣的紀檢、政法老領導聽說此事后為之震驚，叫我立即向上級黨組織和政法機關申請人身安全保護。”

從去年夏天起，龔遠明夫婦也因舉報陸續接到過一些匿名電話，威脅龔遠明不要再舉報。李亞說：“去年11月，殺手曾到在重慶女兒工作的住處，幸好兩個月前，女兒龔漪已出國，離開了那里，否則后果真是不堪設想。”非常氣憤的他們，采取了三條防備措施：一是向有關部門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二是晚上從不獨自出門；三是散步時都與朋友、熟人同行。盡管早有預感和防備，但龔遠明的殺身之禍還是不期而至。血案發生當晚，曾有朋友邀請龔遠明、李亞夫婦外出洗腳，然后送至工商局家屬院樓下。朋友以為他們到了自己家門口，應該安全無虞了，便打道回府，不想血案就此發生。

龔遠明遭受“有預謀、有組織”的“雇兇傷害”，與此前的實名舉報到底有沒有關系呢？

針對廣安、武勝當地關于龔遠明被報復傷害與實名舉報無關的種種說法，李亞激動地說，龔遠明舉報在當地很多人都知道，怎么會與舉報無關呢？否則，兇手怎么會無緣無故地來殺他？對于這個問題，武勝當地群眾特別是一些老干部對記者說：“肯定與舉報有關。因為舉報涉及到了一些人的非法利益問題，才招致殺身之禍。”

此前一些媒體特別是有些網上發表的文章，也認為是龔遠明舉報了一些領導干部，因而受到打擊報復。但公安部門尚未最后公布偵破結果，《廉政瞭望》記者自然不敢妄加推斷。龔遠明血案之謎還有待破解。可以期待的是，四川省公安廳正在全力提審犯罪嫌疑人，不日即可公布案情。

“刺頭兒”龔遠明

5月11日夜晚，李亞如約在龔遠明住院地附近的一個賓館里，再度接受了《廉政瞭望》記者的專訪。

傷心至極的李亞說到龔遠明，不禁淚如泉涌，痛哭不已。因李亞悲傷過度，采訪幾度中斷。但是，從李亞斷斷續續的述說中，我們還是能得知龔遠明的一些基本情況。

李亞說：“龔遠明是武勝縣太白人，從小家里很窮，是吃共產黨的救濟糧長大的。因此，一直以來，對共產黨感恩戴德，熱愛有加。”

李亞接著說道：“他是農民的兒子，對農民、對弱勢群體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同情心。他曾獲悉一位家住農村的中學生家境特別貧寒，便帶著我前去察看核實。情況被證實后，龔遠明當即決定每期為這位學生捐助學費1000元。目前，這位學生已讀至高三。還有一位下崗工人跌進一個建筑工地的大坑，被摔致殘，無錢打維權官司，龔遠明掏出當時身上僅有的幾百元，讓他走進法庭打贏了官司，并享受了低保。每當他看到農民的利益受到侵害時，都十分難受，因而總是挺身而出，為他們仗義執言。”

在李亞心目中，龔遠明是“一個熱愛黨、熱愛人民的人，一個非常正直、善良的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一個對家庭非常負責任的人，也是一個非常孝敬父母的人”。

記者在武勝縣采訪時，發現一些老干部對龔遠明的工作經歷非常清楚：“他是從一個普通工人成長起來的。早年曾到大巴山修鐵路（指襄渝鐵路——記者注），回來后就到了縣燈泡廠工作，沒有多久，又到了縣印刷廠，再到武勝背脊嶺煤礦挖煤，做過煤礦井下運輸大隊黨支部書記。1983年進入武勝縣工商局工作，一干就是20多年。1992年開始擔任局長兼局黨組書記，2004年，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龔遠明請求辭去局長和書記職務。經廣安市工商局做工作，龔同意保留局黨組書記職務。龔遠明目前是武勝縣人大代表。”一些很有正義之心的退休老干部對他的評價是：“龔遠明心直口快，待人誠懇，堅持原則，助人為樂，敢于打抱不平，敢于仗義執言，敢于替群眾說話，是一位非常稱職、不可多得的好干部。”“他有能力，踏實肯干，敢于碰硬，敢捅馬蜂窩，敢把皇帝拉下馬。”

記者采訪得知，2005年12月，龔遠明在向有關部門發出的關于請求保護人身安全的《緊急報告》中，表示出了自己寧死不屈的反腐態度——“只要我生命尚存，國家資產不追回，我就要堅決地向上級控告到底，直至中央，必要的時候我愿將我的鮮血和生命貢獻給反腐斗爭。”

今年春節后，武勝縣九屆四次黨代會期間，龔遠明有過一次石破天驚的舉動。在一位領導作完報告之后，主持會議者按慣例問及“反對者請舉手”時，龔遠明突然舉手站起說：“我有意見。”然后當場舉出武勝縣2005年發生的違規轉公務員一事，認為縣人事局前領導及縣委某領導應負責任。他建議大會對此進行審查。如果無法進行，應提請上級機關處理。此言一出，令與會者目瞪口呆，會場頓時鴉雀無聲。武勝黨代會歷史上空前的一幕，使龔遠明再次成為焦點人物。在武勝當地一些人的眼里，龔遠明是一個非常倔強、“愛挑刺”的人。

一些老干部對龔遠明上世紀80年代初期舉報前縣委書記郭某的經過，至今還記憶猶新。他們告訴記者，龔遠明當時舉報這名縣委書記，主要是舉報他三個問題：一是這名書記的愛人張某從成都來到武勝，被直接安排到縣建筑公司工作，并授意公司發展她入黨；二是違規將自己的女兒“農轉非”，并頂替別人名額參加招工，后來又轉到縣糧食局工作；三是通過關系搞到兩桶共計40斤桐油，交由女婿帶至山西倒賣。這些問題在當時看來，都是比較嚴重的事情。這名書記被舉報后，受到撤職處分，被調到某市任蔬菜公司辦公室主任。《人民日報》對此進行了報道，此事在武勝曾經轟動一時。但龔遠明的這次舉報，自己也付出了很大代價。他被下放到煤礦“鍛煉”，一度失去了干部身份。

記者在武勝還了解到，從龔遠明遭受惡性傷害后的第二天起，包括很多老干部在內的許多人接連不斷甚至多次前往醫院、家里看望和慰問，并自愿送去花籃、營養品等。4月14日晚，當警方抓獲兩名作案兇手后，武勝群眾無不奔走相告，拍手稱快，步行街更是人山人海，歡慶的氛圍一度達到了高潮。

病房里的龔遠明

龔遠明從4月3日遭受惡性傷害以來，先在武勝縣醫院住院15天，傷情一直未有好轉。4月18日，根據龔遠明妻子李亞請求并在出示“轉院后果自負”保證書的前提下，由警方秘密護送至川中某地醫院救治。由于案情重大，先后救治龔遠明的兩家醫院無不重兵把守，包括很多蜂擁而至的全國各地媒體記者在內，無人能夠接近救治中的龔遠明。這次記者前去采訪，當然更想借此機會探望探望他。

當記者一行捧著花籃來到醫院住院部龔遠明住院的樓層時，就受到了盤問。還沒等我們開口，值班護士長就發出了質問聲：“你們找誰？是哪個單位的？”記者表明身份后，在旁邊的警察滿臉嚴肅地拒絕了我們的要求，并告訴我們說，上級有規定，不準任何人進入龔遠明所住的監護房。在記者反復解釋是一般看望后，他們才允許記者一行進入李亞所住的陪護房間。

面對李亞的一臉憂傷，一番安慰和問候之后，記者帶著讀者的滿懷期待，向李亞提出了想進入監護房探望龔遠明的要求，并請她與護守的警察、保安和醫護人員聯系。李亞表示同意，但前去協商未果，遭到了拒絕。不過當天晚上，在醫院工作的一位朋友突然打電話告訴記者，龔遠明第二天上午9點將被推出監護房，乘電梯下至一樓，并到高壓氧艙治療室接受治療。

第二天一大早，記者在當地朋友的熱心幫助下，提前一個小時進入到了高壓氧艙治療室，靜心等待龔遠明的到來。8點50分，龔遠明躺在推車上被親屬護送進來。記者抓住機會對他進行了拍照。

9點整，龔遠明被正式推進高壓氧艙進行一個小時的治療。據醫務人員介紹，這種治療方式主要是幫助患者恢復腦神經、激活腦細胞。這也是龔遠明在這家醫院第二次接受這樣的治療。據治療專家介紹，因目前治療效果未出現突破性進展，即使治療出現最好的結果，也難以完全康復。

在高壓氧艙治療室，記者趁機問到龔遠明的妻子李亞還有什么話要對《廉政瞭望》讀者說時，李亞略作思考，親筆寫下了“向所有關心龔遠明的《廉政瞭望》的讀者們表示衷心的感謝”字幅，請記者通過《廉政瞭望》雜志，轉達他們發自內心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