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也無恩怨也無愁

應廣東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之邀，香港中國書畫會會長岑文濤先生于今年11月8日至20日，在廣州二沙島嶺南會五樓展覽廳舉辦“對話——岑文濤書畫作品展”。前全國政協副主席、廣東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會長葉選平為展覽題詞。

通途達變 智者修為

初次見面，文濤先生執意要請后生晚學的我吃飯。席間，一杯酒，一支煙，一份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一次無拘無束人生歷練的對話交流，不經意地，一餐便飯吃了4個多小時。他是一個不需引導就把自己全部打開的性情中人，酒杯舉過，他的雙眸閃動真情:“你提問吧！”無論什么問題，總是胸懷坦蕩，對答如流。 當今許多書畫家揮毫，寫的多是歷代名人的詩詞名句，鮮有自己的創作，而文濤先生則以自己的詩詞楹聯作為書法的主題。在他的書法、詩詞和楹聯作品中，有相當部分是書贈朋友的。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至今凡四十余載，碩果累累，讀來皆意境高遠，詞鋒平實，含情不改，一以貫之。 如1996年，廣州人熟悉的前任市長黎子流卸任后訪港，曾與文濤先生相聚。交談中，黎市長一如既往道出他的名言:“我是行田基出身的，得就得，唔得就返順德:留就留，唔留就返勒流。”這種豁達、開懷的氣度，頓使文濤先生聯想到“去留無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境界，他揮筆寫下了《鄉間路上寄黎子流先生》:“早春三伏九秋，綠草紅薯黃牛。煙雨斜陽赤子，蒼山朗月江流。歲月悠悠，也無恩怨也無愁。”落筆雖淡，動情卻真，似工筆，更似寫意，絲絲入扣。從行田基時間的早春寫到深秋，目之所及是一派田園牧歌美景:繼而，由景及人，抒發的是久經煙雨斜陽后、置身蒼山朗月中的赤子情懷，妙嵌黎子流市長之名入詩:最后，是發乎胸臆的情感升華，一行擲地有聲的詩句徐徐呼出，字句淺，意境深，令人動容。 文濤先生之一絕，是他常取親朋好友姓名做楹聯作詩賦相贈，足見他待人之誠，之義;知人之智，之深。 1993年，受親友相托，他為李嘉誠先生作壽聯為:“嘉名心鑄，誠信血凝”。據說，深得李氏精神。他為新加坡李光耀、李顯龍父子撰寫的楹聯分別是:“光自心來則遠，耀從智閃而恒”，“顯松柏本色，法古今完人，無為克己;納日月真光，承天地正氣，有道騰龍。”尤其后一聯，屬冠履格，更見功力。他對梁錦松伏明霞伉儷的贈聯則妙筆天成:“錦上添花，我不?？此娠L萬里/明中帶月，君為。有霞韻千秋”他為廣州美術學院的著名畫家尚濤教授贈聯:“尚有閑情研舊墨，卻無大志牽狂濤?！鄙袧?“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知我者，文濤也?！彼鴳獜V州一位朋友之邀，為其母親生日題書致賀。友人的母親是一位退休小學校長，文濤先生題道:“亦師亦友”。落款為:“師者先行者也，友者同行者也，亦師亦友者，則先行復同行。”友人母親感慨道:“雖未謀面，已作同行?！?談到交友，文濤先生說:“朋友交往，并非酒肉，而是我藝術創作的動力與源泉。正因為有太多的朋友，我一刻也沒有放棄努力?！彼毖?，現在有的人交朋友，按需而交，太現實了。其實，正因為你不為所需而交朋友，你的路才能越走越寬。他又說，他不敢茍同“為朋友兩肋插刀”這句話，朋友無須如此恐怖，朋友不是用來要命的。如果哪個朋友為你而兩肋插刀，你趕快離開，他會失血過多，會喪命。說著，他出口又成詩:“插刀兩翼非吾好，情系高天戀白云?！?關于朋友的話題，無疑觸動了文濤先生最興奮的神經，他即席背誦自己寫于1990年的一首《沁園春 詠松——為朋友們留影》:“咬著青崖，撫攬流云，直指蒼穹。看龍鱗鐵甲，一身傲骨，千般氣節，萬古豪雄。三伏驕陽，九秋冷露，正好抒懷唱大風。緣無極，任星移物換，獨自從容。

河山莽莽蒙蒙，是誰可昂昂立此中？有離離野草，枯榮歲歲;柔柔翠柳，來去匆匆。絕代芳華，牡丹當首，亦逐紅塵淚后宮。何須說，雨怒雷擊處，笑對天公。”先生吟罷慨嘆:人生漫漫長路，難免起伏沉浮，各種朋友的經歷足以充分體現。當其時，我畫了一幅松樹，要為松樹題款，于是，從松樹想到河山，從河山想到世界，從世界想到人生，從人生想到朋友……有感而發。 聽罷《詠松》，我心潮難平。通途達變，推己及人，乃智者修為。

情系羊城 魂牽家國

在文濤先生的書畫詩作中，總有一種深深的思鄉戀土之情，令人感懷。 1940年暮春，文濤先生出生在廣東恩平鄉間，自幼癡迷藝術，從初中起，求學、成長于廣州，上世紀70年代末定居香港至今。他深情地說，廣州是我成長的地方，我的老師朋友都在廣州。1960年，我在廣州正式拜著名書法家、廣州美術學院的麥華三教授為師，學習書法。1976年，我懷揣500元人民幣從廣州北上京城，拜李苦禪大師為師學畫。李苦禪說:“我在家里已不再收學生了。”但他看了我的字后改變了主意，他告訴我:“中國人寫草書能達到‘斷若折竹’的境界的，你算一個。我就破例收你為徒。”文濤先生感激不盡，深得恩師真傳。 翻開《文濤詩詞》 ，廣州處處魂牽夢縈，入詩入畫。從“紅棉頌”、“越王臺感懷”、“游白云山晚歸”，到“羅崗賞梅”、“白鵝潭畔隨想”，不勝枚舉。寫于1994年的《題中山紀念堂》詩云:“紅棉綠瓦古榕，珠水白云長虹。民生民權民族，角螺喚醒工農。黃埔戰旗指處，強虜消遁無蹤。初生民國危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壯哉東方巨龍！訓勉良朋后輩:毋忘天下為公?！惫P底縱橫奔突，蕩氣回腸，追溯歷史，意蘊深長。 香港，是文濤先生長期從事藝術創作的家園。對于很多人將香港誤解為文化沙漠，以為香港人只是滿身銅臭的偏見，文濤先生頗不以為然。他說，我生活在香港，如果沒有這樣一種開闊的國際視野，這樣一種漫長的中西文化匯流，這樣一個發育完備的藝術市場，這樣一批藝術鑒賞家、收藏家，我的藝術創作不可能達到現在這種高度。正因如此，1996年，他以詩言志，忘情寫下《滿江紅——香港情思二首》 ，最后兩句分別是:“齊昂首，酒熱壯歌行，青云路。”“瞳瞳日，舉世話明珠，君知否？”正可謂:不知者，以為是沙漠;知者，卻道是沙漠之清泉，之綠洲。 交談至此，文濤先生舉杯豪飲，朗然道:“有一個偉大的國家，有一個優秀的民族，有博大深厚的古國文明，我在香港，就算是一葉小舟，也有可能變作諾亞方舟?！?/p>

文濤先生是個自知之人。 我請教他的為人、治學之道，他吟詩作答:“不自欺，不欺人，一步一個腳印:平常心走平常路，步步留痕步步輕。” 他又憶及，1990年暮春，曾與幾位朋友相聚廣州，憶昔，撫今，瞻前，酒過三巡，席上得句:“花飛雪悶春殘，把酒吟詩偷閑，須長仍屬小輩，腿短更爬高山?！倍潭?4個字，寫景，自嘲，更是自勵，自勉。 文濤先生是香港當今集書法、詩詞、國畫、楹聯于一身的藝術家。他的書法狂草如亂石穿空，驚濤裂岸:隸書則靜若秋水，立似磐石，工穩樸拙而又意態開闊；篆書是篆中有隸，隸中有篆，意象清奇:楷書更得二王(王羲之、王獻之)之精髓，歐陽詢之俊雅，顏真卿之沉雄，柳公權之風骨，嚴謹靜穆又不失悅目自然，渾然自成一格。 “好丹青，弄丹青。情到狂時舞不停，曉雞幾處鳴。意無形，境隨形?？此茻o形卻有形，心聲入畫屏。”這首《長相憶》詞，是文濤先生于1986年憶恩師李苦禪而填，也可說是他自己作畫揮毫時忘情投入的真實寫照。他的丹青大多以寫意見稱，無論梅、蘭、竹、菊，還是花夢、秋聲、醉顏、冰靈，皆極盡聲色，鮮麗純凈。情到深處，畫猶未盡，將詩來補。一幅《為英雄造像》 ，傲骨嶙峋，大氣飛揚，誰還能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欣賞文濤先生的畫作，你會感到在中國文化廣袤遼遠的天地間，岑文濤自是一泓清泉，奔涌不息。他的繪畫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深厚的文學根基，是一種內涵與綜合修養，以及對人生的歷練與積淀，再注入一種中西文化交匯的語言，同時，又不斷吸納新的元素，融入現代的繪畫語言。他的作品既厚積薄發凝聚歷史傳統，又才華橫溢煥發時代激情，從而使現代人、現代社會產生強烈共鳴，這也許就是文濤作品深得兩岸三地及更廣大地區丹青盛名的緣由。許多文濤書畫的愛好者，都是接受多年西方教育的“海歸”派人士，他們喜歡在充滿現代化、后現代化格調的辦公樓里懸掛文濤書畫作品。對此，文濤先生視之為挑戰。他說:“我的每一幅作品，都是再起步，再創作，絕不重復演繹。”法國的一位收藏家米歇爾評論說:“他(岑文濤)沒有遷就人們的喜好去作畫。他的畫是大自然不經意的容貌與靈光的閃動，也置看畫者于自然之中?！?從文濤先生的詩情到書性到畫意，一脈相承之間，四種藝術創作均達到如此高的造詣，難能可貴。文濤先生說，“相輔相成，血肉一氣”，只要理解了這八個字的真諦，你在學書時等于習畫，習畫時等于研詩，研詩時等于覓聯。我問先生欲達此境界需付出多少時間，動力何在？他淡淡一笑道:“晚上一過11點，一路清醒到天明，終生修煉，此乃所需之時間;愛好，追求，執著，為之癡迷，此乃所需之動力。”他即席賦詩再答:“行行學學不知能，尋尋覓覓已五更，曉月星疏踏冷路，無窮得道是人生。” 一餐便飯，一席長談，六瓶啤酒，三分醉意。然，我不善飲，酒杯里非但沒添酒，尚存大半杯。最后，文濤先生興之所至，隨手將我的酒一飲而盡，笑曰:“是朋友，煙酒不分！”且乘興揮筆題下一聯，作為此番長談的結束語:“文何須載道，濤必定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