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國追捕“中國第一貪”

北　風

貪心好比一個套結，把人們的心越套越緊，結果把理智閉塞了。

——巴爾扎克

2004年4月19日上午11時，一架從俄羅斯遠東地區飛來的客機徐徐降落在哈爾濱機場，一個容顏憔悴的中年男子，在刑警押解下，垂頭喪氣地走下舷梯。這名男子，就是突然失蹤、時任河北省外經貿廳副廳長的李有燦。

這個后來被證實受賄4700多萬、名列全國受賄額之首的巨貪，從突然下落不明，到狼狽地被從俄羅斯帶回；從受賄4000多萬，到被抓獲時幾乎一無所有，240多個晝夜，圍繞著李有燦出逃，究竟發生了什么?

2005年12月初，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李有燦案專案組，并在獄中采訪了正在等待最后判決的李有燦，對李有燦潛逃國外的經歷及被抓捕回國的內幕作了詳盡的采訪。

“受驚”失蹤，廳長受賄東窗事發

今年53歲的李有燦出生在河南省淮陽縣一個貧困農民家庭，中學沒畢業就參軍入伍。1979年，他隨部隊赴南疆作戰，立下了二等戰功。戰事結束后，他被保送到軍校上學，靠著自己的努力，30多歲就當上了某野戰軍第一團團長。

1997年，李有燦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工作，1998年9月被提拔為省機電辦主任。2001年又被提升為省外貿廳副廳長，兼任省機電辦主任一職。李有燦負責全省進口汽車配額審批大權，成為一些經營汽車業務的老板爭相巴結的對象。

2001年春節后，李有燦在北京一家高爾夫球場打球時，認識了北京森華汽車貿易公司總經理丁寧。33歲的丁寧，10年前就開始做汽車貿易生意，為人精明的丁寧在得知了這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的真實身份后，眼睛不禁一亮，竭力和李有燦套起近乎。

2001年4月，丁寧邀請李有燦到北京打高爾夫球，對丁寧很有好感的李有燦爽快答應。李有燦到北京后，丁寧在陪他玩得盡興之后，不失時機地向他提出想摘些汽車配額。

此時的李有燦在人生信條上早已發生了變化。在他看來憑自己的年齡、學歷等很難再往上爬，既然仕途上已經如此，何不利用手中的職權謀取點利益呢，況且兒子剛剛到國外留學也需要錢，想到此；李有燦當即答應了丁寧的請求。

2001年8月，李有燦授意河北一家汽貿公司向省機電辦申請進口汽車配額69個，通過這家公司將這些名額轉手給丁寧。配額到手后、丁寧拿出300萬元酬謝李有燦。在一年零九個月的時間里，李有燦通過5次權錢交易，先后為丁寧提供進口汽車配額1249個，從中收取賄賂高達4723萬元。

2003年春天，河北省紀委根據群眾舉報，對李有燦等有關人員的經濟問題進行調查。但就在調查工作剛剛開始，8月14日，李有燦卻突然下落不明。

經調查，丁寧與李有燦往來密切。但當專案組準備對丁寧進行傳訊時，發現具有新西蘭國籍的丁寧已離境。一周后，丁寧的司機劉習被專案組控制。李有燦5次受賄，丁寧都是通過劉習將錢交給他。心理防線被突破的劉習，如實將李有燦受賄的內幕和盤托出。李有燦涉嫌巨額經濟犯罪問題被證實。河北省委書記白克明指示，要求專案組全力緝拿李有燦。考慮到李有燦可能已逃到境外，河北省公安廳將案情上報公安部。公安部隨即對李有燦發出了B級通緝令。

“避難”國外，驚魂巨貪殺人滅口

原來，2003年8月的一天，當李有燦得知省機電辦一名涉嫌倒賣汽車配額的工作人員在紀委調查時突然自殺，頓時坐臥不安。一番斟酌之后，他“當機立斷”驅車赴北京外逃。

在北京，李有燦首先找到丁寧，讓丁寧趕緊離境。隨后，他找到北京的朋友劉飛，請求劉飛想法幫自己離境。劉飛又請大學同學王建設幫忙。通過王建設介紹，李有燦認識了“黑道風云人物”李明生。李明生51歲，在俄關系廣泛，經常借替人辦理偷渡出國、花錢免災的事斂財。

因為李有燦催得緊，李明生決定單獨為他組團出國。一時找不到出國游客，李有燦干脆盛邀王建設和劉飛陪著自己到俄羅斯“散散心”，這樣就可以湊成一個旅游團了。8月20日，4人一起從我國東寧口岸離境到達俄羅斯。

一番游歷后，他們到達了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市。李有燦說：“我這次出來是因為在單位有點事，事兒不大，但他們老整我，我現在想在外邊多呆些日子，你們先回去吧。”聽李有燦這么說，王建設與劉飛隨即離去。

李有燦在旅館深居簡出，每天只上街買當地華文報紙，看看上面有沒有關于他的報道。一個半月后，躲在旅館的李有燦，忽然看到王建設、劉飛、李明生三人破門而入。王建設吼道：“你這個家伙太不夠朋友了，犯了這么大的事，把我們也牽扯進去了。現在我們有家難回，你跟我們回去；要不饒不了你!”

、原來，王建設和劉飛返回國內后不久，—就聽到了李有燦受賄事發、被公安部列為巨貪之首通緝的消息。二人嚇得連家也不敢回。思前想后，王建設與劉飛商量，他們惟一的出路只有再赴俄羅斯，將李有燦帶回國內，以期戴罪立功。

李有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可以用錢補償你們的損失！”說完，他將身上的2800多萬元存單悉數掏了出來，草草地扒了四堆!重金誘惑之下，三人改變了主意。

當天夜里，李有燦蠱惑李明生說：“別看他們收了錢，將來一旦查得緊了，肯定還要出賣我。我回去是死罪，你幫我逃跑也得判個無期。干脆請黑社會的人把他們‘做了，不但誰也不知道我的去向，連他們的錢也都是咱倆的!”

李明生與王建設私交莫逆，聽到李有燦這么說，他堅決不同意。天亮以后，李明生將李有燦昨晚的話透露給王建設。王、劉聞聽嚇出了一身冷汗，二人當著李明生和李有燦的面，將李有燦所有存折和密碼一一謄抄在了幾張紙上留作證據，并將所有證據連同簡短留言快件寄往澳洲，說：“一旦我們出了事，我們在國外的親友就會拿著這些證據向警方報案!”然后趕緊離開了俄羅斯。

作繭自縛，淪落異國茍且偷生

看到王、劉二人離去，李有燦松了一口氣。雖然有錢，但他不敢住在大賓館，他害怕中俄警方合作查找他。李明生在郊區租了一間民居將李有燦安頓下來。

李明生這樣算計：將來中國警察如果抓不到李有燦，自己正好借李有燦發筆橫財。一旦被警方發覺，也可以考慮將他交給警方立功。他還布下耳目，告誡李有燦不要輕易出門，嚇唬他說國內的警察已經追到了哈巴羅夫斯克市。就這樣，雖然逃到了國外，但李有燦卻還是猶如籠中之鳥一般，在異國他鄉驚魂度日。

李有燦的房東是一位退休的俄羅斯老太太。房子里只有一張單人床，一臺舊電視機和寧張破舊的桌子。自從出逃后，李有燦連一個電話都不敢給妻子和兒子打，他呆在屋里整天百無聊賴，打開電視機，電視機上都是俄語節目，他根本看不懂，陪伴他消遣時間的只有一臺小收音機。白天呆在屋里不敢

出去，只有晚上才敢溜出去散散步。

一天，李有燦到超市購買日甩品，路上碰到一個30多歲的中國人陪著兩名俄羅斯警察迎面走來。他以為是國內的便衣警察來抓他，嚇得魂飛魄散。那兩名警察發現他可疑，要查看他的護照，李有燦情急之下。拿出數百元美金，警察才沒有糾纏他。直到那三個人走遠了，他才如釋重負、回到屋里已是全身濕透。從那之后，他連晚上也不敢輕易出門了。

李有燦離境前滯著300多萬元的現金，除了一路逃亡的開支，大部分都用到了李明生身上。在俄羅斯不到三個月，只剩下了幾十萬元。看著手頭的鈔票日益減少，自己又脫身不了，李有燦更加郁悶，晚上不是做噩夢，就是失眠。

李有燦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每天靠打胰島素來控制血糖。在這里，他的生活很艱苦，不是到飯館將就吃一頓，就是買些面包香腸充饑。因為情緒緊張，飲食不好，他的糖尿病越發嚴重。但因為怕被人發現，他還是強撐著不敢到醫院看病。

2004年春節轉瞬來到，賒夕之夜，躺在床上的李有燦輾轉難眠。他掙扎著爬起來、想到外面買點吃的，但附近的一個小飯館早已關門，他只好敲開一個小商店買了幾個黑面包。因為吃了發霉變質的面包，他上吐下瀉，腹痛如絞，在床上大聲呻吟。想到自己在國內溫暖的家，想到自己因為貪心失去的從前幸福的一切，他不禁悔恨痛哭。哭罷之后，他將自己平時吃的安眠藥全部倒出一把吞下。

第二天晚上，房東老太太發現異常，給李明生打電話，將昏睡子一天的李有燦送到醫院洗胃搶救。被救醒后，李有燦拉著李明生的手，神經質地跪在床上向他哀求，求他趕緊想辦法將自己送到加拿大去。幾個月不見，李有燦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面龐發黑，兩眼無神，身體消瘦。頭發、胡子又長又臟，因為患有糖尿病小便經常失禁，很少洗澡的他身上還散發出難聞的味道。李明生只好將他接到自己家里，給他理發洗熱水澡，讓他舒舒服服地休息了幾天后，又將他送回出租屋，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

看到李明生不再真心幫自己，李有燦買了一本俄漢詞典，開始拼命學俄語。天黑后還大著膽子到舞廳、飯館、咖啡廳出沒，想尋找合適的人幫自己離開這里。一天晚上，幾名穿著便衣的俄羅斯青；年敲開了他的房門，自稱是警察，將他拳打腳踢教訓了一頓，告誡他以后不許再四處亂走動，還將他剛剛在黑市上兌換的10萬美金和剩下的幾百萬元的存折全部搶走。

那幫人走后，李有燦根本不敢報警。萬念俱灰的他用皮帶在窗戶上挽了個結，心一橫；把頭伸進去想自殺。沒想到皮帶斷了，他又摔在地上。被摔清醒后，他想，這幫人很有可能是李明生派過來的。但一想到自己兩次自殺都沒有死成，也許是命不該絕，他又興奮起來，打定主意要趁早離開這里。

幾年前，李有燦曾到俄羅斯參加過一個招商引資會議；認識了一些俄羅斯商人和在俄做生意的中國老板。他一有機會就打電話，用夾雜著俄語單詞的中國話向對方求助，但對方根本聽不懂；說不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即使是中國老板，聽著他在電話里情緒激動地說半天，還以為他是神經病，沒有一個人理他。在無數次的失敗之后，李有燦終于和圣彼得堡的一家中餐館取得了聯系，以1萬美金的酬謝費，請餐館老板將自己盡快接到圣彼得堡，并幫助自己取得合法身份。

那個老板對李有燦稍有印象。在確認他所言不假后，答應幫他。李有燦欣喜若狂。2004年4月7日，餐館老板買好了機票，準備在兩天后派人來將他接到圣彼得堡藏匿。接到消息，李有燦欣喜若狂，兩個多月沒有理發的他特意還到外面的理發店理了個發。

跨國追捕，法網恢恢巨貪難逃

在李有燦失蹤后，辦案人員發現，劉飛、王建設二人與李有燦接觸密切。不久，專案組就在北京將四處躲藏的王建設抓獲。由此為抓捕李有燦打開了突破口。

通過王建設，專案組與躲藏在境外的劉飛取得了聯系，2004年春節后，劉飛從澳洲將李有燦的贓款資料全部寄給了專案組。辦案人員迅即一一查實凍結。經過統計，扣押李有燦贓款贓物折合人民幣約2810余萬元。至此，李有燦的犯罪證據才得以落實。得知李有燦潛藏在俄哈巴羅夫斯克市，惟一知情人是李明生；專案組開始全力抓捕尋找李明生。

李明生患有心臟病，在俄醫療條件不好，2004年春節后，他偷偷回到北京治病。4月6日下午，在北京煤炭總醫院治病的李明生被民警抓獲。他交代了李有燦在俄的具體藏匿地點，并表示愿意協助警方將李有燦從國外帶回，爭取戴罪立功。

2004年4月7日下午2時許，李明生在俄羅斯的朋友打來電話，說李有燦可能要走。辦案人員讓李明生跟李有燦聯系。電話中，李有燦得意炫耀地說，其在圣彼得堡的朋友，已經買好了機票，準備4月9日從哈巴羅夫斯克將其接走。

4月7日晚7時，河北省公安廳副廳長曹愛平帶領專案民警押著李明生，從北京直飛哈爾濱準備出境緝捕李有燦。

4月9日上午，就在航班起飛前的40分鐘，哈巴羅夫斯克方面突然出現情況：李明生接到俄羅斯朋友打來的電話，說從李有燦藏匿的樓上下來4個人，其中有3個向機場方向走了，有沒有李有燦他們不認識!情況十萬火急，中國警方馬上將李有燦的照片傳至中國駐哈巴羅夫斯克總領事館，通過他們請求俄國警方按照片扣留李有燦。

就在李有燦所乘航班起飛前10分鐘，李有燦被俄警方以使用假護照的名義扣留。3個小時后，中國警方人員出現在哈巴羅夫斯克市。當李有燦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中國民警時，才明白大勢已去。想想回國受審也免不了一死，于是，趁俄方人員帶他去廁所之機，李有燦將心一橫；用頭奮力朝堅硬的小便池撞去……血流滿面的他，被俄方緊急送往醫院搶救，頭部被縫合了37針，住院9天才僥幸留下了一條性命。

據悉；李有燦是我國第一個匿名逃往俄羅斯的貪官，在此之前我國尚沒有赴俄辦理此類案件的經驗。李有燦住院期間，中國警方與俄方移民局、內務局(警察局)、克格勃(安全局)反復交涉，俄方終于同意將李有燦交我方帶回。

此前，專案組與已到國外定居的丁寧進行了接觸。在辦案人員的誠意和法律政策面前，丁寧向辦案人員詳細供述了李有燦的具體受賄事實。至此，李有燦這個建國以來受賄數額最大的巨貪要案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

2004年8月26日，衡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公開審理了李有燦案。9月10日，李有燦以受賄罪一審被依法判處死刑。判決后，李有燦進行了上訴。在獄中還揭發了商務部機電司原助理巡視員賈小左的受賄犯罪事實，以期能戴罪立功。

采訪中，正在獄中等待最終判決的李有燦痛心疾首地對記者說：國家和親人為培養自己付出了極大的辛勞，自己走上領導崗位后卻放松了人生觀和世界觀的改造，以致為追逐金錢而墮落。導致今天的下場，真是悔之晚矣……說到動情之處，李有燦涕淚橫流，痛悔不已。

(摘自《知音·海外版》200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