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靈

張端彬

許銀德是個屠夫，平時靠殺豬為生。這后生仔什么都好，只有一樣缺點，平日對母親忤逆不孝，生氣起來，常常惡口叱責母親，摔碗扔盤敲桌子，吵得四鄰不安。這自然影響到他的婚姻，一直拖到快“卅”了，仍是土地廟前的旗桿——光棍一條。

說來很奇怪，這個逆子盡管不孝，對觀世音菩薩的信仰倒是蠻虔誠的。在他家廳堂正中央供著一尊兩尺高的青石觀音，早晚都要給這尊觀音上香。憑著佛這根緣，許銀德跟集市上賣肉的周金發女兒翠花訂了親。這使許銀德更加信仰觀世音，又花了兩萬塊錢從緬甸進口了一尊玉觀音，擺放在自己的臥室中。

再說翠花姑娘，不僅模樣長得漂亮，心地也十分善良，一直在想如何引導未婚夫走上正道。須知敬老尊賢可是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優良傳統呀!

這一天，許銀德沒殺豬，約翠花到他家玩。翠花剛來到許銀德家門口，就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咆哮聲，許銀德又在罵母親了。原來他母親在擦桌子時，不小心把那尊青石觀音碰倒了，還好沒掉在地上。這可把翠花弄得好生尷尬，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正在這時，門外有人喊許銀德。許銀德應了一聲，披了件襯衣急忙奔出門外，一眼望見翠花緊皺眉頭站在門外邊，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是你，翠花呀，快請屋里坐!”

翠花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笑了笑：“屋里火藥味這么濃，我進去怎么坐呀?”

許銀德怪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腦勺：“沒什么，媽媽不小心把青石觀音碰倒了，我說了兩句。”說著，一把拉過翠花，摟著她進了屋。

吃過午飯，許銀德送翠花回家。走在鬧市街頭，有人遞來一張廣告。接過一看：普陀山一周游。許銀德萬分高興：“太棒了!觀音菩薩就住在普陀山。咱們一齊去朝拜!”言畢，不由分說，拉著翠花到普濟旅行社報了名。

現在的交通太發達了。兩天后，許銀德和翠花便手拉手行進在普陀山的海灘上。聽說梵音洞常常有觀音現身，許銀德拉著翠花到梵音洞四處尋找。一連找了幾天幾夜，卻不見觀音的蹤影。耳畔只聽見海濤單調的喧嘩。許銀德的情緒十分低落，心想：為何總見不到活觀音呢?如此說來我是與佛無緣了。

明天即將離開普陀山了。許銀德帶著翠花戀戀不舍地徘徊在梵音洞四周。這一夜，天氣極好，涼風送爽蛙聲嘹亮。湛藍色的星空下懸掛著一彎新月，散發出一片蛋黃色的清輝。近處的海靜極了。正當許銀德心灰意冷時，朦朧的夜色之中，一個身披袈裟的美麗的仙女突然飄然而至。她身輕如燕，面如滿月。許銀德欣喜若狂，連聲高呼：“菩薩顯靈了!菩薩顯靈了!”忙拉著翠花跪地叩拜。對方慌忙伸手攔住。這才看清來者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尼姑，長相很像觀世音。那尼姑問許銀德到梵音洞干什么?許銀德向尼姑傾訴了自己的一腔心愿：“我從千里外的長樂趕到普陀山朝拜，就是要尋找菩薩的真身。誰知我從早到晚遍尋無蹤。”

那尼姑聽后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傻小伙子，你自己家中就住著活觀音。面前的菩薩你不拜，千里迢迢，跑了一趟冤枉路。”她見許銀德面露疑惑的神色，那尼姑又進一步開導他：“快回去吧!你看到的觀音菩薩跑到你家去了。你回家后就能見到活觀音。”

許銀德半信半疑，臨別時又問那尼姑：“哪觀音是什么模樣?”

那尼姑溫和地應道：“菩薩的衣裳是反穿的，鞋子也是倒過來穿的。你只要看到反穿衣裳倒踏鞋的人就是活觀音了。”說完，她雙手合掌，道聲：“阿彌陀佛!”飄然遠去。一旁的翠花抿嘴偷偷大笑。

“反穿衣裳倒踏鞋!”許銀德念叨數聲后，內心非常興奮。當天晚上就迫不急待地帶了翠花搭乘飛機趕回家。

回到家時已是下半夜了。許銀德急著要看到活觀音，揮起拳頭使勁地擂門：“快開門!快開門!”敲門聲和喊叫聲驚動了熟睡的鄰居。

“吱扭”一聲響，門打開了。門內竟站著自己的母親。衣裳反穿著，腳上的鞋也是倒過來穿的。許銀德猛一愣：反穿衣裳倒踏鞋!母親的樣子不就是那尼姑所說的活觀音嗎?

“觀音菩薩顯靈了——快叫媽媽呀!”翠花輕輕碰了一下許銀德的腳后跟。

“觀音——媽媽?”話涌到許銀德的喉頭了又咽了回去。

見許銀德不肯開口喊娘，翠花火了，罵了聲：“逆子!”賭氣轉身向屋外奔去!

“翠花!”許銀德奮起直追。剛奔到門口，就聽見門外傳來翠花的一聲慘叫：“媽，我被蛇咬了。”原來翠花不小心踩在一條眼鏡蛇的尾巴上，被那蛇在她腿肚上狠狠咬了一口。許銀德見狀，忙撲上前，一把拎起那蛇的尾巴，往下重重一抖，那蛇立即不動彈了。

許母緊跟著來到院子里，見翠花掙扎著要站起來，忙猛喝一聲：“躺著別動!”脫下那件反穿在身上的衣裳撕成布條條，緊緊地扎在傷口上方兩三寸的部位，隨后蹲下，用嘴對著傷口狠命地吸了起來。

見許銀德仍在一旁呆站，許母忙又朝他大喝一聲：“愣著干什么?快撥打‘120，叫救護車。”

一顆熱淚禁不住滾出許銀德的眼眶，這浪子終于心有所悟：原來時時刻刻為兒女含辛茹苦的母親就是活觀音。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人世間的母親何嘗不是這樣?觀世音菩薩千百億化身，其中的化身之一就是母親。母親就是活觀音，活觀音就是母親。他想起9歲那年到溪邊去玩，不幸被劇毒的雙頭蛇咬了。母親也像今天這樣，將衣裳撕成布條條扎在傷口上方，而后用嘴對著傷口猛吸，又冒雨背著他趕了十來里山路送到縣醫院。據醫生講，再遲十分鐘，小命就沒了。母親給了自己生命，自己卻惡聲惡語，忤逆不孝。想到這里，許銀德心如針刺，一聲撕肝裂肺的“媽”喊出口后，雙膝一曲，跪在母親膝前，兩眼熱淚滂沱。一旁的翠花見狀，輕輕地吁了口氣：浪子終于回頭了!

原來這一幕戲都是翠花一手安排的。那尼姑是翠花的堂姐。兩人見許銀德深信不疑有觀音顯靈的事，便聯手唱雙簧教育逆子。臨上飛機前，又打電話給許銀德的母親讓她反穿衣裳倒踏鞋，站在門口迎接許銀德歸家。當然，這一切許銀德至今還蒙在鼓里呢……

（責編：文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