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斯的后腦勺

周瑞珍

我已經是一個七年級的學生了,但我絲毫沒有高興的感覺?因為班上似乎人人都瞧不起我,甚至我們的老師——凱麗小姐也是如此?在大家看來,我似乎總是怪怪的?比如我不喜歡喝熱牛奶,甚至不喜歡大家都愛的游泳課,但我發誓那都是有原因的?我不喜歡喝牛奶是因為我從小就不喜歡,而我不喜歡游泳課則是因為我的游泳水平實在太差,我甚至不能在游泳池里游上一個來回?

或許是因為這些,大家都把我當做一個怪人?凱麗小姐把我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個位子,而我的前面則是我們班個子最高的戴維斯?

星期一的作文課上,凱麗小姐對我們說:“趕緊把自己的桌子收拾好,拿出作文本,今天我們要寫一篇作文,題目叫《有趣的……》?你們可以把自己所看見的最有趣的東西寫下來?但注意,不要和自己以前寫過的文章重復?”

我打開自己的作文本,努力不去看本子上那些個巨大?鮮紅的“U”字,這是表示“不滿意”?翻到上一次的作文,我記得老師對這篇作文的評語我還沒讀,于是認真地閱讀起來:

“這篇文章和你上個學期的一篇文章寫的是同樣一個內容,寫的都是同一次旅游,我不能容忍你這種重復的行為,因此我認定你這篇文章為‘U,另外你的書法也同樣不能令我滿意?”

又是一個“U”,我的心更加失落了?倒不是因為凱麗小姐不滿意我的書法,而是因為她對于我那次丹佛市的短暫出行絲毫不感興趣,要知道那可是我這輩子所經歷的唯一一次旅游?上個學期,我曾在一篇作文里寫了我去丹佛時,在火車上所看到的?而這個學期的這篇作文,我寫的則是那次我在丹佛的一家商場的玻璃升降梯里看到的,這難道也是重復嗎?

這時凱麗小姐開始講解這篇作文該怎樣寫?她說第一段應該有一個簡單的介紹,第二段展開具體的描述,最后一段就應該做一個總體的概括……盡管凱麗小姐講得很詳盡,但我還是分了神?作文本上的成績又一次涌進我的腦海?我知道麥倫的作文本上得滿了“E”和“S”,那是表示“優秀”或是“棒極了”?而我最好的成績也不過是“F”,僅僅是“一般”而已?其實我是真心想寫好作文的,所有的作文我都是費盡心思才完成的?可為什么總是不能取得一個好的成績呢?我苦惱極了?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戴維斯的后腦勺?雖然我現在天天都要面對這個后腦勺,但今天我竟有了一種不尋常的感覺,我第一次感覺到戴維斯的后腦勺也是這么有趣?它就像一片棕色的森林,從戴維斯的頭部一直延伸到他的頸部?在這片森林里有3個巨大的圓,那是戴維斯的發旋兒?而他頭頂部的頭發雜亂地豎立著,這讓戴維斯的頭頂部看上去像一只卡通畫里的豪豬?戴維斯的耳朵也很有趣,他那對紅撲撲?肉乎乎的大耳垂拍打著他的脖子?我入神地看著戴維斯的后腦勺,忽然間我有了一種把它寫成作文的沖動,我想那一定會十分與眾不同的?

我打開作文本,立刻開始寫起來,一股寫作的欲望在我的身體里涌動?

星期三一大早,麥倫就穿著她那雙時髦的新鞋歡跳著穿梭在每個座位之間為同學們發作文本?我打開作文本,翻過那些個“F”和“U”,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凱麗小姐為我的新作文《戴維斯的后腦勺》打了什么成績?

此時我的整個身體都因為興奮而緊緊地繃著?然而當我看見那個評分時,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在文章的結尾處,凱麗小姐留下了一個大大的“U”字?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大的“U”,它那鮮紅的顏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感覺一股股熱流正從我的眼里向外涌出?我合上本子,舉起了手,急匆匆地走進了盥洗室?

在盥洗室里,我坐在便池上哭了很久,直到我聽見盥洗室的門被推開?

“我知道你在里面,瑪麗?”這是麥倫的聲音,“凱麗小姐說你最好馬上就回教室去?”

我抑制住哭泣,在此之前我已經想了很多,我不想就這么放棄?麥倫說完,轉身走了,而我也在此時喊出了:“我來了,凱麗小姐?”

多年以后,我已長大了,成了一名知名的作家?很多雜志都爭相刊登我的文章,我的很多文章還被集結成冊,我也因此而成為一個富有的人?但我依然沒有驕傲,我知道驕傲從來就不是我所擁有的?我也從未記恨過凱麗小姐,相反我仍然很想念她,要知道她對我的作用是極為特殊的?

在我回到故鄉的那一年,我決定去看望那位兒時的老師?當我見到她時,時間的力量再一次震撼了我,昔日楚楚動人的凱麗小姐如今已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凱麗老師似乎知道我會來一樣,她顫抖地從櫥柜里找出了一個本子?“天哪!那竟是我兒時的作文本,凱麗老師一頁頁地為我翻看著我的作文本,那許多的“U”和“F”依然還是鮮紅的?翻到《戴維斯的后腦勺》這篇作文時,凱麗老師停住了,她雙唇顫抖地說:“有一天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過錯,但我卻沒有勇氣向你承認?我只是默默地將這本作文本珍藏起來,連同我的愧疚和歉意一并埋藏在我內心的最深處?我知道它們終究有一天會噴涌而出的,而今天是時候了?”

凱麗老師取來筆,顫抖而堅定地在那個“U”的邊上寫下了一個更大更紅的“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