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鞋子

維　安

一天，富家子弟杰克和德高望重的教授一塊兒到郊外去散步，不知不覺間他們來到了一塊人跡罕至的平原上。突然，小徑旁的一雙皮鞋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這是雙再普通不過的鞋子，甚至可以算得上丑陋。鞋子的鞋面和鞋底，都已被磨損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層，鞋子前端的皮革滑稽地隱隱呈現(xiàn)出鞋主人腳趾的輪廓———大概是因為穿的時間太長，鞋面已經(jīng)顯得凹凸不平了。顯然，這是一雙窮人的鞋子，但卻又不像是被人丟棄的，只是暫且寄存在路邊而已。因為鞋子雖破，但仍看得出它經(jīng)過了主人的一番悉心打理———失去光澤的鞋面被擦拭得一塵不染。它就那樣靜靜地臥在曠野里，似乎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又似乎在忠誠地等待主人的歸來。

杰克對散步有點心不在焉了，此時看見這雙鞋子，一個惡作劇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不禁微微興奮起來。他扭頭對教授說，我們把這雙鞋拿走，然后躲到旁邊的樹叢里，當(dāng)鞋主人回來，發(fā)現(xiàn)鞋子不翼而飛，他一定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時一定有趣極了。看著學(xué)生滿臉的笑容，教授默不作聲。片刻之后，他對他的學(xué)生說，我的朋友，既然你想開個小玩笑，那么我們試一下另一種方式，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從這個玩笑里得到更多。我的朋友，你很富裕對吧，那么，往每只鞋里放上一枚硬幣，然后我們藏起來，看看會發(fā)生什么。雖然杰克滿腹狐疑，但既然教授這么說，那這件事一定會很有趣的。于是他順從地在鞋里放上硬幣，然后和教授躲到了不遠(yuǎn)處的樹叢里。

不久，鞋子的主人回來了，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人。看樣子他剛耕完地回來，因為他的腳上沾滿了泥土，肩上還扛著一件很大的農(nóng)具。那農(nóng)具似乎很沉壓彎了他的背，呈現(xiàn)出下滑的弧形。杰克開始激動起來，在他看來，好戲似乎馬上就要上演了。

老人走到放鞋子的地方，細(xì)細(xì)地擦掉腳上的泥土，然后輕輕地拿起一只鞋往腳上套，接著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老人從鞋里掏出那枚硬幣，然后立馬起身，焦急地往四周望了望，似乎是想尋找在鞋里放上了或是丟失了這枚寶貴的硬幣的人。可是這片荒蕪之地哪有什么人影。老人再次坐下了，他忐忑不安地將硬幣放進(jìn)了口袋。當(dāng)他穿上另一只鞋，并發(fā)現(xiàn)了另一枚硬幣時，他似乎被某種奇異的情感擊中了。他雙膝跪倒在潮濕的土地上，雙手合十，抬頭定定地仰望著天空，似乎那里有什么人在向他訴說。他臉部生硬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生動起來，一串晶亮的液體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龐千回百轉(zhuǎn)地流下。在茫茫的荒野里，他顯得那樣的渺小，可又是那樣的和諧與虔誠，似乎天堂之光正照耀著他。他就像是一棵在廣袤平原上屹立多年的孤寂老樹，偶然被雷電擊中，瞬間煥發(fā)了生機。老人靜靜地跪在那里，似乎凝固成了一尊石像。許久之后，他的雙唇開始輕微地抖動起來，破碎的句子從他的口中無意識地滑落，他似乎是在禱告，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他提到了他那因貧窮折磨而生命垂危的妻子，他提到了他剛遇上的這份恩賜，他提到了那雙不知名的仁愛之手，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伸向了他。杰克驚呆了，為老人的舉動，也為他心底那份莫名流淌的情感。教授沒有欺騙他，他真的從這個玩笑里得到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