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秘密

周海亮

假期里，父親和他八歲的兒子去森林里游玩。他們往密林深處不停地走，不知不覺迷了路。四周的古樹遮天蔽日，像一只巨大的籠子將他們困在中間。父親背起疲憊的兒子，試圖走出去。可是他無奈地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做的，只是每隔一段時間，重新回到原地。

那里有一個廢棄的木屋。木屋里也許住過守林員，也許住過伐木工人，現(xiàn)在它空著，破爛不堪，仿佛隨時可能倒塌。可它畢竟是一間屋子，這給他們父子倆帶來了一些安全感。晚上他們擠在里面，生起一堆火。外面?zhèn)鱽硪矮F的叫聲，似乎距他們很遙遠(yuǎn)，又似乎近在咫尺。兒子嗚嗚地哭起來，他說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父親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兒子別怕，我們會走出去的。

可是第二天，他們?nèi)匀粐疚莶煌５貏澲ψ印Ｗ尭赣H稍感欣慰的是，木屋外面有一口水井，水井里面有干凈的水。他小心地踩著井內(nèi)壁的縫隙下去，用隨身攜帶的軍用水壺，打上一壺水。可是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了，恐懼的烏云籠罩著他們。

第三天，父親放棄了那種徒勞的嘗試。他對兒子說，這里有木屋，有水井，這很可能是一些過路人的臨時驛站。我們只要等在這里，就肯定會遇到人……你留在這里等我回來，我到附近找些吃的。兒子問附近有什么吃的？父親就笑了，說森林里還能餓死人嗎？你難道忘了野生蘑菇很有營養(yǎng)嗎？他為兒子打上一壺水，然后一個人離開了木屋。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對兒子說，守著屋子，千萬不要亂走……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吃晚飯。

父親并沒有馬上去尋找蘑菇。他把衣服撕成布條，系在木屋周圍的樹干上。系完，仔細(xì)檢查一番，調(diào)整了幾個布條的位置。他想如果有人經(jīng)過，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布條，再發(fā)現(xiàn)小屋，再發(fā)現(xiàn)小屋里的他們，并將他們帶出森林。他想這可能是他們惟一的機會了，他不敢有絲毫馬虎。

那天父親很晚才回來，他揀回了一小把蘑菇。雖然仍然走不出去，仍然沒人發(fā)現(xiàn)他們，可是有了蘑菇，他們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兒子問這蘑菇不會有毒吧？父親說不會……在走出去之前，我們天天喝鮮蘑菇湯。兒子問這附近蘑菇多嗎？父親說不多，也不少。兒子說明天我也去揀。父親說不行，你得守在這里，萬一有人經(jīng)過怎么辦？我們的目的是走出森林，不是在這里吃蘑菇宴。父親朝兒子做了一個鬼臉，兒子發(fā)現(xiàn)父親的臉，有些浮腫。

父親出去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揀回的蘑菇卻一天比一天少。每一次回來，他都是筋疲力盡，臉色蠟黃，像大病初愈的樣子。兒子問怎么了？父親說沒事，有些累。兒子害怕地哭起來，他說爸爸，我們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父親說不會的，只要我們堅持住，就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

終于有人經(jīng)過。是一位獵人。是父親的布條把他引到了小屋。獵人把他們帶出森林，他們再一次回到了城市。那以后，每次談起這次經(jīng)歷，父子倆都心有余悸。

家里的飯桌上，從此沒有蘑菇。甚至，兒子說，哪怕在菜市場見到了蘑菇，他都想吐。

可是時間會改變一切。十幾年過去了，有一天，兒子回家時，竟提回一小袋蘑菇。他告訴父親，這是真正的野生蘑菇，是近郊的農(nóng)民在大山里采的，剛才在街邊叫賣，他看著不錯，就買來一袋。十多年沒吃蘑菇了吧？兒子對父親說，我想您可能都忘記蘑菇是什么味了。

父親笑笑，沒說話。他似乎對蘑菇并不反感。

父親把蘑菇倒在水池里仔細(xì)清洗。突然，他低下頭，從那些蘑菇里挑出兩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兒子問爸您干什么？父親說，這兩個蘑菇，有毒。

有毒？兒子怔了一下，您怎么知道？父親得意地笑了。他說，還記得十五年前我們的那次歷險嗎？那幾天，我可能嘗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蘑菇……

（翠薇摘自《天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