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美的打扮

洪子涵

畢業前夕，我上人力網站刊登履歷，尋找各種可能的工作機會，開始一連串的“面試活動”，最高興的莫過于父母，他們每天聽著我的面試行程排得滿滿的，笑容滿面，期盼我找到一份適合的工作。

有一個工作機會，要外派到北京，基于生性好奇，喜好冒險，我躍躍欲試，當我把這個工作機會告訴媽媽時，總是聽我訴說的她，收斂起笑容，眉頭鎖上深深的擔心。

因為這個緣故，媽媽決定陪我北上面試，而向工作的餐館老板娘請假。向來精明潑辣的老板娘，先是語帶驚訝：“啊，像你這個樣子，要跟人家去北京？不怕被北京人看不起啊？”而后帶著一絲訕笑，“你可要穿得漂亮一點呀，別讓北京人笑你是鄉下來的老媽子，否則你女兒會被欺負呢。”

不愛與人拌嘴的媽媽，當時沒多說什么，回來后告訴我這件事。

我的父母，都是以勞力換取金錢的辛苦人。母親平時在素食餐館工作貼補家用；爸爸從事大型家具及廢汽機車等的回收工作，整日開著他的二手貨車，在外頭四處觀望，人家總戲稱他是“撿破爛的”。

因為工作的關系，媽媽總是一件簡單的上衣和長褲，而爸爸更不必說了，常常工作回來，身上滿是油漬污垢，因此，也總是穿一件汗衫和舊長褲，雙腳趿拉著拖鞋出門。

打開他們的衣櫥，沒有套裝或裙裝，爸爸早年擁有的幾件西裝，已塵封多時，很少再拿出來。

上北京那天，媽媽同樣簡單的一件上衣和長褲，搭件防冷氣的襯衫，就和我搭上火車。

面試的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一派親切和氣，董事長和我父親有著相似的穿著，他笑言：“如果我不說，沒有人知道我就是董事長吧。”回程媽媽有感而發：“我們人哪，只要衣著干凈整齊，沒有人會看不起。”

最后一次面試，是和爸爸去的。

在外頭奔波的爸爸，從外頭回來時，早已滿身污痕汗漬。他匆匆擦了身體，換了件干凈的上衣，就陪我前往面試的公司。

當爸爸走進窗明幾凈的辦公室時，我才發現他有多么格格不入。他留著平頭，蓄著零落的胡須，加上常年在外奔波的黝黑肌膚，每一次搬運大型家具或汽機車時造成的疤痕；還有，他再怎么清洗也洗不干凈的十指里，有一層清楚的黑垢；匆忙之中，爸爸忘了該換雙鞋，他趿拉著拖鞋的雙腳，更像在黑油里浸泡過。

爸爸站在門口，一時不知該不該跨進來，我趕緊喚爸爸進來坐下。面試的主管很親切，看見爸爸并沒有鄙夷的眼神，她第一句話就問我：“爸爸很辛苦吧？”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鼻酸，幾乎紅了眼眶，只能點點頭。

面試的這一家公司，原本希望雇用已婚，且年紀大一點的女性，因為必須有保證人，我只好請爸爸來。主管與爸爸談過之后，把錄取通知函給了我。

我原本以為爸爸要載我回家，開到一半之后，他問我：“你能不能自己先回家？”他把我放在貨車上的機車卸下，說他還要去繞一繞，看看有沒有生意可以做。

在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馬路上與爸爸分手，我看著衣衫襤褸的爸爸坐進貨車里的背影，以及車上零落的廢鐵五金，漸漸隱沒在車潮里……

看著父母的身影二十多年，這一刻，我突然發現，在我眼中，父母擁有世上最美麗的打扮，他們可以陪我到不同的大小公司面試，從來沒有被看不起過。

（趙鶯燕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