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博
5米開外,一個女生正沖我們燦爛微笑,水紅的小棉襖,胖得有些浮腫的臉龐,凍得紅白不勻的兩腮,滿是凍瘡的雙手,“兩位老師好。我今天會給兩位老師帶來一次別開生面的自我介紹。”
很多考生都這樣說,這句話我每天聽太多遍了,于是我禮貌性地微笑了一下,等待下文。
“我叫李花花……”然后果真就是一段讓我終生難忘、空前絕后的自我介紹,可是原諒我,真的很難用語言來描述我當時的感受。我面前的李花花同學開始了又唱又跳又說又叫的自我介紹,一會普通話,一會山東話,一會戲曲,一會勁舞。好歹結束了。我舒了口氣,還好忍住了沒笑場。
問了幾個簡單的文化基礎知識,回答得很差。外面考生排隊越來越長,不能浪費太多時間。按照程序,我問李花花同學是否有文藝特長。沒想到撞在了槍口上。“我為兩位老師準備了一段我自己編排的舞蹈,請老師稍等一下我準備一下伴奏帶。”“可是我們沒有錄音機啊,”我想快點結束這場尷尬的面對,“你就這樣隨便給我們比劃幾個動作吧!”“沒關系老師,我自己準備了錄音機。”說著李花花從包里取出了一個很大的雙卡錄音機。“可是我們這里沒有電源插座。”“沒關系老師,我準備了電池。”我和同事無奈地對視。
音樂響起,李花花隨著強勁的節奏開始劇烈搖擺。滿場跑來跑去,跳上跳下。她對節奏把握得很好,動作也很舒展,但我終于忍不住極不嚴肅地笑場了。
我適時地打斷了李花花的劇烈運動。看著手中報名表上李花花的個人資料,家庭地址是某某村,父母工作一欄寫的是務農。我試探地問道:“你父母知道你報藝術類高校,他們支持你嗎?”“他們挺支持我的,非常希望我能考上貴校。”李花花喘著氣回答。“你知道這個專業一年的學費是將近兩萬元嗎?”“我知道的。”“如果你上學,你的學費由誰來給你出呢?”“我姐姐吧!她在城里打工,每個月能掙一千元左右。”好了,只能點到為止了。我心里已經有些難受了。
“好吧,最后一個問題:請你用三個鏡頭來描繪一下你在外地打工的姐姐過年回家時,在火車站買不到車票時的情景。”李花花沉思一會兒,開始了回答。第一個鏡頭……第二個鏡頭……——顯然她并沒有很好的形象思維和用畫面表達心理活動的能力。我漸漸走神。
終于到了第三個鏡頭:“姐姐把行李箱放到地上,著急地直跺腳,急得哭起來。”李花花的聲音似乎也悲傷起來。忽然她又改口道:“不不不,我不能讓我姐姐哭!把最后那句去掉!我不能讓我姐姐哭!”語氣中充滿焦急和悔恨。我抬頭,好好看了看她的眼睛。心里很難受。
這樣一個女孩,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向著一個巨大的失敗飛奔而來。可她沉浸其中,渾然不覺。18歲的李花花,她的生活里有那么多扇門,我只能是悄悄替她關上這一扇。
(尹立剛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06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