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樹廣
編者按:本刊2005年7月刊發了《告狀農民遭遇阜陽司法人員 反復盤剝》和《肅貪風暴席卷阜陽法院》兩篇文章,揭開了阜陽市中級法院“腐敗窩案”的蓋子。時隔近1年時 間,阜陽市中級法院“腐敗窩案”真相大白,本刊對此及時追蹤,并試對當地的政治生態進行剖析,力求起到警 示作用。
“害群之馬不除,法院形象難樹;腐敗法官不清,法院建設難上。”說這句話的人叫張自民,安徽省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2004年底,他走馬上任現職。不久,為全國廣泛關注的“黑心法官”事件在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爆發。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張自民一直作為正面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然而,時隔一年后,張的正面形象“轟然倒塌”。2006年4月,一則消息在阜陽當地廣為流傳:張自民被“雙規”!盡管目前有關部門還未正式發布這一消息。但是,張自民已經較長時間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里卻是確切事實。當地有人說,此時這家法院正在開展先進性教育,作為主要負責同志,張自民一直沒有露面實屬“異常”。
“張的確是出事了!”4月22日,一位知情人士肯定地說。據他介紹,包括張自民在內,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已經連續有三任院長相繼“出事”,兩名副院長“東窗事發”,數名法官被移交司法機關……對于阜陽來說,阜陽中院“腐敗窩案”,成為阜陽這座“飽受形象創傷”城市在全國“叫響”的重大新聞之一。目前,曾經因為侵吞當事人24萬元執行款而聞名全國,拉開“窩案”查處序幕的阜陽中院經濟審判二庭副庭長薛懿,已經被一審判處無期徒刑。另一名法官——中院原執行庭庭長王春友于2005年11月初出庭受審。此外,阜陽市紀委已經向社會通報法院系統9起典型違紀違法案件;原阜陽市政協副主席、原阜陽中院院長劉家義已于去年年底因涉嫌受賄被逮捕;原阜陽市委副書記、曾任阜陽中級法院院長的尚某也已經“落馬”。
近日,記者多方采訪,試圖全面梳理阜陽中院“窩案”。其間耳聞目睹,超乎想象。
10余名法官紛紛“倒下”
薛懿的落馬,在阜陽中院引起了“多米諾骨牌”效應。
為了爭取寬大處理,薛懿開始“咬人”。目前得到確認的是,因為薛的揭發,阜陽市中院原副院長朱亞、原執行庭庭長王春友、原經二庭庭長董炳緒、原經一庭庭長陳和平等數名法官先后被“雙規”。阜陽市潁州區和潁泉區法院的多名法官也與薛懿腐敗案有牽連。
2005年9月22日,阜陽市法院系統另外8名害群之馬的斑斑劣跡,經該市紀委昭告于世。
1997年7月至2005年2月,阜陽中院原副院長朱亞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單獨或伙同其妻陳安玲,收受18人錢物合計23.22萬元;
原阜陽中院執行庭長王春友,于1994年下半年至2005年1月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32人錢物合計50.535萬元;
原經濟審判第一庭庭長陳和平在1992年上半年至2005年春節,利用職務之便,收受27人財物合計人民幣45.185萬元、美元2000元、聯想電腦一臺;
原經濟審判第二庭庭長董炳旭在1999年3月至2005年春節,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伙同其妻陳繼玲,收受33人錢物計28.118萬元;
原阜南縣人民法院院長謝慶華在2001年6月至2005年2月,利用擔任界首市檢察院檢察長職務之便,收受16人錢款計29.35萬元;
原經濟審判第二庭助理審判員王俊平在1998年10月至2005年春節,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14人錢物合計10.87萬元;
原執行庭書記員卜瑯在1998年10月至2003年8月,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8人錢物計8.23萬元;
原太和縣人民法院院長鞏固華自1997年10月至2005年4月,通過提拔調整干部、在辦理案件中打招呼等手段,以及利用逢年過節、家人生病和兒子上學等機會,收受本院干警、案件當事人和他人錢款50余萬元。
目前,這些涉案人員已被移送司法機關。
2005年9月28日,阜陽市政協舉行二屆二十三次常委會議,撤銷曾擔任過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的劉家義的政協委員資格,免去其政協副主席職務。劉隨后被宣布逮捕。
就在同一天,阜陽市人大常委會撤銷了王建明的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職務。
當年10月初,原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后擔任阜陽市委副書記、安徽省衛生廳副廳長的尚某被免職。
法官患上“道德缺失癥”
阜陽中院反腐風暴之后,一系列問題開始浮出水面,令人瞠目結舌。
率先報道阜陽中院腐敗案的新華社記者周立民認為,阜陽中院的法官患上了群體“道德缺失癥”。周說:“阜陽中院已是局部‘化膿而非表面‘紅腫,一些法官的‘道德缺失癥已呈群體性,所需治療之策也就遠非抓幾個害群之馬這么簡單。”一位熟知阜陽中院案情的人士如是感言,“一些‘黑心法官,已經喪失了做人的基本準則。”與這句話相印證的是原刑一庭庭長巫繼成。收下一位想給丈夫辦假釋的女人賣地的幾千元錢后,這位有著20多年庭審經歷的法官在辦公室里強奸了她,被判重刑的其夫隨后獲假釋出獄。一名案犯強奸、輪奸多位少女,巫繼成與他的母親發生性關系后,大力相助讓他差點逃出法網。至少與6名當事人親屬發生性關系的巫繼成,去年11月因強奸罪、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沒有道德感的人是需要防備的,喪失道德的法官卻讓當事人防不勝防”,阜陽市紀委一位中層干部對記者說,“更可怕的是,在阜陽中院不同程度染上這種病毒的并非只是已被揪出的這幾個人,而是有了一定的群體性,問題法官并非極個別。”
阜陽市檢察院一位檢察官也介紹,一位法官因借辦案吃回扣被抓后,阜陽中院要求法官們自覺退出回扣、否則嚴懲。“原中院一位負責人親口對我說,他根本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來退,包括平時看起來很老實、給人感覺不會干這些事的法官。”
群體性“道德缺失癥”蔓延到底有多廣定論難下,但通過個案可見一些法官的心之狠、手之辣。
一位“老告狀戶”則向周描述了一些患上“道德缺失癥”的法官們的私生活:“將近10年了,我幾乎天天和一些法官打交道,也打傷心了。以錢看人、吃喝嫖賭的法官,我親眼見的真不少。我一年要為他們付幾十次嫖資,要經常陪他們賭博。另外,請他們吃飯,花的錢沒數,光去年,我買的單就不下3萬元。”
拷問阜陽政治生態
阜陽中院“窩案”緣何發生?從分析阜陽近年來發生的腐敗大案入手,來觀察阜陽中院“窩案”,就會明了個中答案。
阜陽,地處皖西北,比鄰河南、山東。經濟上處于安徽的“鍋底”位置。但是,這個安徽第一人口大市近年來在全國“聲名鵲起”。其原因在于,阜陽曾經發生了原副省長、市委書記王懷忠,原市長肖作新系列腐敗案件,曾經發生了研究生亓培玉被追落水致死案,曾經發生了劣質奶粉事件等等。當地人稱,阜陽幾乎每年都要發生一到兩起轟動全國的大案件。阜陽當地一位有識之士指出,出現上述情況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王懷忠、肖作新主政時期形成的扭曲的政治生態。
阜陽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胡連松就曾清醒地指出,王懷忠等腐敗官員影響了一代人,帶壞了一方風氣,搞亂了干部的思想;其帶來的危害既有有形的,又有無形的,具有相當強烈的破壞性、滯后性和延續性。
當地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對此作出進一步的解釋,自王懷忠、肖作新主政后,當地形成了濃郁的賄賂公行風氣,“不給錢不辦事,給了錢亂辦事”,成為此間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一些人積極鉆營進入官場,他們慣常的“敲門磚”便是“金錢開路”。一俟他們進入官場后,又變本加厲“追加投資”,求得一官半職,之后再下狠心把“投資”撈回來。如此一來,形成了“送錢”—“升官”—撈錢”的惡性循環,最終制造出一個巨大的官場“漩渦”,讓置身其間的人身不由己。另外一個巨大的破壞性是,一些素質很差、品行較低的人,通過賄賂或托關系當上了公務員,特別是進入執法部門之后,常常做出違法亂紀之事。
怎樣保衛“最后防線”
一位曾對阜陽中院“窩案”進行過詳細采訪的記者在發表的文章中指出,在法官職務犯罪的背后,暴露出來的是現行司法制度中的一些缺陷,特別是監督機制的虛置和監督主體的缺位。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衛平分析,現行法官管理制度存在缺陷。在法官職業準入制度方面,一個時期以來一些法律素質不高、思想道德不過硬的人員進入法院并成為法官。另外,在法官任用制度方面,負責任用考核的政工部門對法官辦案業務不深入了解,有的法官違法辦案仍能晉升,助長了其投機心理;院長、副院長職位有時成為解決行政干部級別的位置,不具備法律素養的人擔任要職后,習慣用行政命令方式指揮法官辦案,有的還將此作為“撈最后一把”的機會;審判制度設置的缺陷,表現在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此外,審判制度外部監督存在缺陷。當前對于審判活動的外部監督,軟約束多,硬措施少,導致法官的審判工作缺乏約束。
那么到底由誰來監督法官?阜陽市一位政法部門人士指出,檢察院和紀檢機關都是事后監督,如果紀檢機關沒有收到舉報信,可能外面的傳言再多紀檢機關也不會介入。
而輿論監督和社會監督由于法院常常對應該公開審理的案件閉門審理而難以實施,各級政法部門和法院常常規定,對在審案件及尚未終審的案件不得報道,對法院的判決不得評論,以“維護法院的權威,保持社會穩定”。
“司法被認為是社會公平的最后防線,司法腐敗將導致人們對整個社會失去信心,直接威脅到整個社會的誠信基礎。”針對阜陽“張子海遭遇黑法官事件”的發生,一位律師指出,要建立起“政治生態鏈”,從而使每個監督者都是獨立的,使監督者都受監督,以達到弊絕風清。
何謂“政治生態鏈”?最通俗的比喻是老虎吃雞,雞吃蟲子,蟲子吃棒子,棒子打老虎。監督者依法監督,是其政治生存的前提,否則就被吃掉。在這樣的生態鏈中,是不分級別高低或內部外部的,“卒子過了河,遇到老將都可以吃。”讓每個監督者都有獨立地吃監督對象的權力,同時又有被吃掉的危險,是制度設計的最佳選擇,即法治的選擇,也應是建制思維的出發點。顯然,這是“部門崇拜”所做不到的。“黑法官案具有典型意義,它給司法改革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反面素材。”這位律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