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如真有這樣一雙好奇的眼睛,
那么像賀小雷、李蘇、韓小京這樣一群朋友是能夠引起視線停留的——
他們都已不是毛頭小伙子,卻依舊身姿矯健;
他們衣著平常,舉止間卻氣宇不凡;
他們各自有著不同的事業(yè),本可以擦肩而過,卻產(chǎn)生了相互依存的情感聯(lián)系。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們宿命中沾了愛馬的機緣。
馬鞍上的男人友誼
如果把三個人的馬術(shù)交流過程比作一所房屋,那么賀小雷那樣的激烈性子就適合當轟轟烈烈的架子,而李蘇和韓小京則好比嚴絲合縫的灰泥和通透敞亮的門窗,功能不同,缺一不可。
判斷一個國家的生活水準,可以采取多種手段。走向都市的街頭,看一看有多少人是氣宇軒昂,多少人是被現(xiàn)實的重擔壓彎了脊梁,疲憊不堪的,這恐怕是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
假如真有這樣一雙好奇的眼睛,那么像賀小雷、李蘇、韓小京這樣一群朋友是能夠引起視線停留的:他們都已不是毛頭小伙子,卻依舊身姿矯??;他們衣著平常,舉止間卻氣宇不凡;他們各自有著不同的事業(yè),本可以擦肩而過,卻產(chǎn)生了相互依存的情感聯(lián)系。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們宿命中沾了愛馬的機緣。
馬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動物之一。馬的溫順、馬的神奇、馬的貢獻,自古以來被寫進了大量的詩詞歌賦。一匹駿馬,是上帝的杰作,它的每一根線條和渾身的光澤都幾經(jīng)造化歷練,容不得半點閃失,它是美的化身。惟其珍貴,所以圍繞著好馬總甩不脫一絲悲劇的陰影。它的身價會招致覬覦之心,它的榮養(yǎng)要耗費大量的開支,它的鼎盛時期轉(zhuǎn)瞬即逝,而它的離去更會帶走無限遺憾。也許,只是為了省心吧,人類終于集合智慧,發(fā)明了汽車。馬的交通工具地位被取代了,不就切斷了人與馬的大部分聯(lián)系?朝夕相處的馬在一百多年的時間里撤出它們工作繁衍了數(shù)千年的地盤,往日的種種輝煌,好比一場劃過天際的流星雨,似夢還真。
大勢所趨,馬群走得悲壯利落。今天的都市里,除了動物園和半夜鬼鬼祟祟的違章販運,急著謀生致富的人們輕易也不想見馬兒一面?;\統(tǒng)地說賀小雷和李蘇、韓小京都是有中古情節(jié)的浪漫主義者其實不夠準確,但是,他們從玩兒的興趣到迷戀的狂熱真不是語言可以解釋清楚的。
在這三個人里,為馬付出最大代價的是賀小雷。1983年,北大西語系德語專業(yè)的三年級學生賀小雷風華正茂,天生的優(yōu)秀與傲慢結(jié)合在一起,簡直是睥睨天下的感覺!也許是想降降熱血沸騰的熱度,他抽出假期去新疆旅游了一次,不成想就此把未來20年都折騰進去了。新疆有雪山,有滿頭小辮子的漂亮大姑娘,有香甜的瓜果和動聽的音樂,可是回到北京的賀小雷滿腦袋留戀的都是馬!他必須繼續(xù)他的學業(yè),人在學校,心思則飄向了遠方。他看著自行車別扭:大老爺們兒往小鐵架子上一趴?沒勁。人家新疆騎著馬出門遛個彎兒隨隨便便就上百公里!賀小雷是敢想敢干的人,大四的專業(yè)課程再繁重,他也要擠到農(nóng)大去旁聽。在那里,他結(jié)識了一批養(yǎng)馬、懂馬的人,雖說是畫餅充饑,盡談些理論性的東西,架不住和馬沾邊兒的事賀小雷都想知道。熬到畢業(yè),賀小雷對本專業(yè)已經(jīng)基本沒想法了,他看著同學出國、當外交官、翻譯、導游什么的竟無動于衷。他在父母的焦慮和女友的哀怨中出走,到新疆去開荒,一去就是7年。那以后的悲歡離合,夠?qū)憥讉€長篇小說的。
和他壯烈的理想主義相比,李蘇和韓小京的日子過得要牢靠得多。這兩位一個是制片人,一個是律師,他們腳踏實地地開公司,辦律師事務(wù)所。有些經(jīng)濟基礎(chǔ)就鍛煉身體,一來二去的,交了些自己的朋友,形成了個人私生活的小圈子。在燈紅酒綠的風氣日益興盛的時候,他們不泡酒吧,不去KTV制造噪音,躲在郊區(qū)的一隅,換上粗布衣服和厚實的靴子,和飼料、掃馬糞,儼然勤勞的牧人,心甘情愿地服侍著體格龐大的寵物。
如果把這些人的馬術(shù)交流過程比作一所房屋,那賀小雷那樣的激烈性子就適合當轟轟烈烈的架子,而李蘇和韓小京則好比嚴絲合縫的灰泥和通透敞亮的門窗,功能不同,缺一不可。

他們聚集的西塢馬場是和石景山馬場合并的一家有規(guī)模的正規(guī)馬場,這里有一流的教練,國內(nèi)最好的馬匹和馬術(shù)學校之一,木圍欄里的練馬場面積也大得近乎奢侈。不過,實話實說,它并不掙錢。馬術(shù)和高爾夫相比,沒有后者的虛榮感,多出來的是對馬匹的責任心和競賽的危險性。據(jù)說,真正喜歡馬的人都有些清高的心理,一人一馬的馳騁慣了,和他人交往反而有些隱約的疏離,是因為這個原因,它不受財大氣粗的商人青睞,所以不能人頭洶涌,發(fā)達興旺么?答案不得而知。
又是一個練馬天,賀小雷在馬場端著一杯威士忌,時不時地啜上幾口,那神情活像美國西部片里粗曠不羈的牛仔。他喝酒曾經(jīng)失控過,1992年到1994年,賀小雷心力交瘁,泡在酒精里不能自拔:因為舉辦牧人節(jié),因為試圖邀請美國鄉(xiāng)村歌手約翰·丹佛來中國巡回演出并宣傳自己的一系列馬術(shù)事業(yè)計劃,賀小雷賠掉了在新疆初具規(guī)模的事業(yè)。那時的他,借著酒勁才能回避打擊,天天喝到酩酊大醉,是對馬的熱愛和朋友們的支持,讓他從消沉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咱們等會兒韓小京,他肯定正在路上呢?!崩钐K聽了他的話,不置可否地一笑,自顧自地收拾著馬具。相處久了,男人間的默契即是友誼的體現(xiàn)。
和韓小京約定的時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在這期間,賀小雷遛彎兒,相馬;李蘇徑自到馬廄去探望心愛的坐騎,戴帽盔,換衣裳,扳鞍認蹬。兩人寡言少語,可是各得其所,其樂融融。
正是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光景,一輛吉普由遠而近叱咤飛馳,打破了寂靜。車子在白楊林前掀起了騰騰的灰煙,配著血色的落日和初萌的青青草場,三兩匹遲歸的雜色馬匹,轡搖銜鐵,頗有些塞外暮春的意境。
李蘇在馬上凝神探望,賀小雷依著圍欄面露喜色。吉普在大門口熄火,車門打開,忙碌了一天的韓小京終于到了。
三人彼此相距好幾十米,佇立片刻,和緩地靠攏,動作節(jié)奏不約而同。像不規(guī)則的三角形拆散,重組,孤立點被收攏起來。
恍惚間,子規(guī)聲里,立盡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