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李某,其丈夫黃某于2005年9月30日凌晨將偽造的發貨清單交同伙揭某,由揭某負責持該單到某倉庫騙取一批價值約人民幣67萬元的純堿,揭某提貨后與黃某匯合當場先行給付黃某人民幣現金1萬元并出具一張欠條,揭某負責將該批純堿銷贓得人民幣56萬元后獨自逃逸。黃某回家后將該款項交與其妻李某,李某于當日上午將該款項存入自己名下的銀行存折上。2005年10月11日,黃某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公安機關到其家搜查該筆款項未果,后來犯罪嫌疑人李某在接受公安機關詢問時,主動交代了她已將該筆款項存入其家附近的中國建設銀行的事實,并交出了該存折。李某和黃某均承認9月30日凌晨黃某將偽造的發貨清單置于家里冰箱頂上,李某見后曾生疑詢問黃某是怎么回事,黃某回答說要用提貨單去提貨,李某曾提醒他要小心點,不要干違法的事。黃某將1萬元拿回家后,曾明確告知李某錢是用假提貨單提貨所得,要求將錢放在家里,李某覺得放在家里(出租屋)不安全,黃某才要求其將錢存入銀行。
[分歧意見]
對于犯罪嫌疑人李某的行為應如何定性,主要存在以下三種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李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理由有二:其一,因涉案的1萬元是揭某銷贓前先行支付給黃某的,當時純堿尚未銷贓,故本案的贓物是純堿而非1萬元,該筆款項是贓款而非贓物;李某主觀上不具有轉移或窩藏該筆款項的故意,其行為只是將丈夫交其保管的現金轉變為更為安全的“電子錢包”,無窩藏或轉移的主觀故意。
第二種意見認為,李某主觀上明知該筆款項是贓物,仍積極將該筆款項從家里轉移到銀行的行為是窩藏贓物的行為,其行為構成窩贓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李某主觀上明知該筆款項是贓物,仍積極將該筆款項從家里轉移到銀行的行為是轉移贓物的行為,其行為構成轉移贓物罪。
[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
筆者認為,本案定性的分歧涉及三個關鍵問題:第一,在贓物犯罪中,“贓物”的外延應如何界定,即“贓物”是否包括“贓款”?第二,行為人李某主觀上的“明知”應如何認定?第三,李某的行為究竟屬于“窩藏”還是“轉移”?
(一)在贓物犯罪中,“贓物”的外延應如何界定,即“贓物”是否包括“贓款”
刑法第312條規定的贓物犯罪中的“贓物”的外延應如何界定?此處“贓物”是否包括“贓款”?筆者贊成此處的“贓物”應包括“贓款”在內的觀點。因為如果明知是贓款而予以窩藏、轉移不構成犯罪,而明知是贓物而予以窩藏、轉移卻構成犯罪的話,則會導致對具有同樣社會危害性的行為,一個定罪量刑,一個當罰不罰,有失公平,也容易放縱犯罪,所以此處贓物應包括贓款,即特定情況下,贓款為贓物的一部分13]。以物易物,以物換錢,均不改變贓物的性質。
本案中存在分歧的是揭某于銷贓前先行給付黃某的1萬元現金是否屬于贓物?筆者認為該筆款項應為贓物,因為揭某之所以先行給付1萬元給黃某,是因有預期可得的、幾倍于該筆款項的銷贓將得款作保障,因錢是種類物具有可替代性,故揭某能自己先行墊付了該筆款項給黃某,該筆款項本質上是銷贓所得款的一部分,其性質不因其給付時間先于實際銷贓時間而改變。當然,如果直接贓物純堿在銷贓過程中被繳獲,該筆款項的性質應如何認定則需另行探討。
(二)行為人李某主觀上的“明知”應如何認定
行為人對贓物的“明知”,是法定的贓物犯罪的必備構成要件,因此,判斷行為人在實施贓物犯罪行為時主觀上對贓物的明知,是認定贓物犯罪成立的關鍵。在我國刑法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中,對如何判斷贓物犯罪中行為人主觀上的“明知”有廣義說和狹義說。狹義說認為,“明知”應是行為人清楚地知道是贓物,在法律含義上只能表現為行為人對贓物的確定性認識,對贓物的不確定認識,不能視為“明知”;廣義說認為,“明知”包括行為人對贓物的確定性認識,也包括對贓物的可能性認識,對此筆者贊成廣義說。
至于判斷“明知”的標準,則又有客觀說、主觀說和折衷說。客觀說認為,在具體的客觀環境條件下,根據一般的經驗、常識,通常人都能夠認識到贓物性質的,就可視行為人已經“明知”;主觀說則強調行為人的主觀認識能力,認為判斷對贓物是否明知,應當根據行為人的年齡、智力和社會閱歷等因素;折衷說認為,認定行為人的“明知”既要考慮行為人自身內在認識能力的特點,又要考慮案件發生時的具體情況[2]。筆者贊同折衷說的觀點,主張應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認定明知,客觀說忽略了行為人自身內在認識能力上的差別,主觀說則忽略了客觀環境對人的認識能力的影響,二者均有缺陷,所以,在認定行為人的“明知”時,既要考慮到行為人自身內在認識能力的特點,又要考慮案件發生時的具體情況。
具體到本案,筆者認為犯罪嫌疑人李某主觀上的“明知”根據現有證據是不難認定的,主要理由如下:
首先,從犯罪嫌疑人的自身情況來看,李某已26歲,小學文化程度,智力正常,完全具備對客觀事物的辨別能力和日常生活的基本常識;其次,從李某與黃某的關系來看,兩者是夫妻關系,李某對黃某各方面的情況相當了解,黃某的工資收入不高,按黃某的經濟狀況,在凌晨外出后即拿回1萬元現金給妻子是明顯反常的,不符合黃某的收入狀況;再次,李某和黃某均承認9月30日凌晨黃某將偽造的發貨清單置于家里冰箱頂上,李某見后曾生疑詢問黃某是怎么回事,黃某回答說要用提貨單去提貨,李某曾提醒他要小心點,不要干違法的事,且黃某將1萬元拿回家后,曾明確告知李某錢是用假提貨單提貨所得,要求將錢放在家里,李某覺得放在家里(出租屋)不安全,黃某才要求其將錢存入銀行。黃某和李某的供述是證明李某主觀上明知黃某拿回的1萬元是贓物的最直接、最有力的證據。所以,綜上完全可以推斷出李某主觀上確知黃某拿回家的1萬元是贓物。
(三)李某的行為究竟是窩藏行為還是轉移行為
1997年刑法第312條關于贓物犯罪行為方式的規定,較之1979年刑法第172條新增設了“轉移、收購”兩種行為方式,從而擴大了對贓物犯罪的打擊范圍,但刑法條文增設“轉移”行為作為贓物罪的一種獨立行為是否必要引起了極大的爭議。肯定者認為這樣修改,使罪狀更加明確、具體,同時也是針對現實中出現的新情況,對窩贓、銷贓罪的罪狀進一步明示,以起到對不法分子的警示作用。否定者認為轉移贓物并非一種獨立的行為,而是依附于其他行為而存在的,可以包含在其他犯罪構成之中。筆者認為,轉移贓物罪的增設是具有積極意義的,在現實生活中,雖然窩藏、收購、代為銷售贓物過程中經常伴有轉移行為的發生,但并不能因此而否定“轉移”這一行為方式的獨立性,如張三在甲地盜竊一輛汽車,讓李四幫其運輸轉移至乙地,以便日后銷售,則李四的行為即為不依附于他行為的“轉移”,理應以轉移贓物罪論處。
由于立法表述上的抽象性和不完善性,使得在司法實踐中,“窩藏”與“轉移”這兩種行為方式的認定界限較為模糊。在本案中,要界定李某的行為是窩藏行為還是轉移行為,首先需界定何謂“窩藏贓物”、何謂“轉移贓物”?
窩藏在《現代漢語詞典》中被解釋為“私藏”,何謂“私藏”則未有解釋,但“私”字在這里有“秘密而不合法”之意;“藏”字在這里則是“隱藏”之意,據此,“窩藏贓物”即是指秘密而不合法地將贓物加以隱藏的行為。窩藏贓物的形式多種多樣,常見的行為方式有:(1)隱藏:為不法分子提供藏匿贓物的場所;(2)保管:指接受委托而保管贓物,不問是否有償;(3)受贈:指無償取得贓物;(4)加工:指幫助不法分子將贓物進行轉換,使之發生形變或質變的行為[3]。“轉移贓物”則通常是指將犯罪所得的贓物改換位置,從一個地方移到另一個地方的行為。“轉移贓物應達到足以妨害司法機關追繳贓物的程度,在同一房間內將贓物予以轉移的,不宜認定為本罪,但將某建筑內的贓物從一個房間轉移到另一房間的,不失為轉移贓物罪。”[4]
具體到本案,黃某將贓物1萬元現金交給李某后,李某即于當日上午將該筆款項從家里拿到銀行,并辦理了存款手續,即李某的行為使贓物1萬元現金的存放地由其家中變更為銀行,且形式上由現金貨幣轉化為存折上的存款,需要提取該筆款項時可自由地憑銀行存折或配套卡到建設銀行的任一營業點或ATM機上提取,且該存折的配套卡由黃某持有,這一轉化極大地方便了兩者對該筆款項的支配和使用,增加了公安機關追查該筆款項去向的難度,導致公安機關上門搜查時未能找到該款項,其轉移行為達到了足以妨害司法機關追繳贓物的程度。在本案中,李某的行為屬于較為典型的轉移行為,而非窩藏行為,故其行為構成轉移贓物罪而非窩藏贓物罪。
在本案中,黃某交給犯罪嫌疑人李某的1萬元現金是贓物,李某主觀上明知該筆款項是贓物,客觀上積極實施了轉移行為,其轉移行為達到了足以妨害司法機關追繳贓物的程度,綜上所述,其行為構成轉移贓物罪。
參考文獻
[1]王立華:《贓款贓物研究》,載《檢察實踐》2001年第2期,第34頁。
[2]趙秉志:《中國刑法實用》,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36頁。
[3]吳占英:《析窩藏、轉移、收購、銷售贓物罪的構成特征》,載《懷化師專學報》2001第3期,第29頁。
[4]劉家琛:《新刑法條文釋義》(下),人民法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3頁。
作者:廣州市黃埔區人民檢察院[510700]
本欄目責任編輯:陳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