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周末的晚上,我哭叫著,瘋了似地跑過藍天賓館的大廳——現在想來大廳里的人肯定驚呆一片,口吐長舌。我奔出門,奔下臺階,繞過花壇,鉆進一輛車,竭盡丹田之氣地吼了聲“走”……
誰能想到10分鐘前,一向注意形象、還曾高唱過“誓把愛情進行到底”的商超,居然敢一個耳光摑到我臉上。我立刻發出哭驚四野的悲聲。其實,我可不是虛張聲勢,真是眼冒金星、疼痛難忍。
好在,這座城市里沒幾個人認得我。4年前,我曹小慧大學畢業,離父母別朋友跟著商超走進這座陌生的城市。商超不但在行業里混出了名堂,婚姻上也令人羨慕。而我——至今對影成三人,住的是出租房、擠的是公交車,跟公司的人只是每天皮笑肉不笑地打打招呼。誰能相信,我曹小慧當年雖然算不上頭名校花可也是名花一枝,男孩子如眾星捧月一般。
最最失策的是,商超這鬼東西在結婚的第三天晚上就又跑到我的小屋來,低聲下氣地說:“阿慧呀,咱們能不能還跟從前似的。”心懷竊喜的我居然讓他留了下來。
太掉價啦。現在想來,我腸子都悔青了……
別說,隨著我那聲高吼,車即刻滑出賓館大門駛向燈火通明的大街,旁邊如半空清風樣飄來一句:“小姐,您去哪兒呀?”“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盯著淚水模糊的前方發狠地說。這司機挺會安慰人,悄悄地開著車向前走著,駛過銀河廣場,又駛向市府廣場。我心想,看他小子能把我拉到什么地方?這時我才發現這原來不是一輛出租車。我正警覺,但見車開的挺慢,又正在市中心,就放心了——無非掙外快的黑車,人不黑就行。再一瞅那雙還殘留著稚氣的眼睛,我心想這回也許還不用付費呢。
“小姐,您到底去哪兒?”——問話仍像半空清風,不急不緩。
可我倒被問住了,嚶嚶地哭起來。這回是心痛了,像我雪芹大哥說的——寂寞無人松徑冷,獨在異鄉有誰憐……一張紙巾遞過來,可我抽泣得更厲害了。
想想4年來,我為商超委曲求全,結局竟然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挨打受辱。我鼻子一酸,淚水又像黃果樹瀑布似的傾瀉而下了。
后來,我傻傻地跟這開車的小子在江灘長椅上聊到挺晚。知道了他叫嚴迪,是一家工藝品出口公司的總裁助理。
“為什么我上了車你一聲不吭?”我問。
“你跟打你那家伙(他這樣稱呼)進賓館時,我正在大廳里等電話,我還以為你認得我呢——事急相求。”
“看來你有預謀——”
“錯了。我可有女朋友。只是見你今天可憐,學雷鋒多陪陪你。”
嚯,這家伙設防了,還算老實。
5天后快下班時,我實在忍不住了,見前后座位的格子間空了一半,就抓起了電話。
果然,他推脫有事,還說“你可以往樓下看看”。我嗲嗲地說“你總得給我個機會謝你吧”,他支吾著答應得挺勉強。我開窗朝下一看,他好像正跟一個站在綠色雷諾車門口的女人說話。我越發來情緒了。我收拾了一下手頭的東西,然后走進更衣室,換下那身木偶人樣的工作裝,穿上早晨特意挑選的那條花裙子,像只斑斕的蝴蝶,翩然地撲進電梯。
當我旁若無人地喊著“嚴迪”走近時,那女人已鉆進雷諾車里。嚴迪也神經掛弦兒般地轉身迎了過來。隔十幾步遠和車窗玻璃,我覺得那雙蠻美的同性的眉眼,也在愣愣地看我。嚴迪似乎有意地擋住我的視線。那女人和她的綠色雷諾便一溜煙兒地走了。我蠻得意,自然不去管它。我反剪著手,理直氣壯地說:“這就是你的‘事兒’嗎?”
他倒笑了,憨憨地說:“那你說——去哪兒?”我挑了一家叫西斯廷的高檔餐館,借以搞點情調——這歷來是我行之有效的高招兒。
坐定后,我大方地讓服務生把菜單遞給他。
“真的你埋單?”
我點點頭。他謹慎地要了個“意大利面”,再就說什么也不點了。
我正為他的體恤心懷感激,他的手機響了,只見他接聽中眉頭微蹙臉色漸暗。
我暗喜,這一定是我的定點打擊大獲成功了。我裝作若無其事。他掛機后,臉仍陰著,而且還覷瞇著眼睛看了我好幾秒鐘。我想,他不是要報復我吧?這時,只聽他大聲地說了句“把菜單拿來”。果然,他又重新要了一堆,連近300元的“魚翅木瓜湯”都端上來了——宰我無疑。我心在流血臉仍是微笑,心說,有機會本小姐下狠手你可也別見怪啦。
可直到最后,居然是他搶著埋了單,我慶幸之余不免一頭霧水。當然,有霧才有好天嘛。臨別時,我試著說了句“聽說南郊的天然動物園挺好玩”。他想了想說:“好,下周去吧。”
晚上,我撫摸著自己那張曾被商超橫掃過的臉,長久地琢磨著嚴迪其人……還有那蠻美麗的眉眼、綠色的雷諾……商超也有這么一輛車,他心肝寶貝似的,原先我常坐……
這天早上,我在街前路口等了十幾分鐘,嚴迪的二手別克才緩緩駛來。當然,他手里的鮮花立刻讓我多云轉晴。
“我都快到了,才想起它——又拐回去找花店……”
他把花遞給我,也不說點兒客氣好聽的話,只顧解釋起來。這天他換了身便裝,白色運動鞋,白色遮陽帽。我覺得他傻得可愛。
幾種版本的女子兵法上都說男人傻點好,可我壓根就不喜歡傻男人。當初看上商超,就是被他的鬼精靈給迷住的。
細掂量身邊這個男人,還真是正經女人的標準獵物,面相不錯,工作收入也挺好,就是實在了點兒,可實在的人不等于沒智慧,女子兵法云——女人要聰明,男人要智慧。我曹小慧都25歲了,女子兵法云——女人25,樂中埋著苦。難道還想再混4年不成。
想著想著,我溫柔起來,把一塊剝好的栗子舉到嚴迪嘴邊。可這小子不識抬舉,扭臉沒接。我不管,揪住耳朵硬塞進去。他一面吃一面目視前方笑著。直到我們進入那片所謂的山林地區,又走上一條兩旁盡是棕櫚樹的大道時,他才又重提舊話——“小慧,你聽我說,你真的別忘了,我是有女朋友的……真的……”
——這話,差點兒讓我開門下車。
但不管怎么說,嚴迪跟我還是越來越近乎了。他雖然不很主動,卻從不拒絕我的邀請,有時周末或過節也約我出去玩或吃飯什么的,還給我買些小禮物。對于我有一喜一憂兩件事,他始終保持著:一是,從不到我的小屋里來;二是,每次見面都給我買鮮花。
“怎么總見不到那輛綠色的雷諾車?”坐著別克望著街面,我話中有話。
“換成我——一生都不見它。”他似乎也話中有話。
“怕什么?說說嘛。”
“還是說咱們的別克吧,年底分紅換部新的。也搞它個綠色?”這天晚上,我倆在三里河“桑托”酒吧待到很晚。他喝了三大扎啤酒吃了兩盤爆米花——心火不小。我沒醉裝醉,引他說話。
后來,他終于說實話了。4年前,他在浙大圖書館驚喜地發現了一張清純的臉,從此他們形影不離。后來,他好好的研究生不讀,非要到加拿大的叔叔家去玩兩年。還說什么借以考驗一下自己愛情的成熟度。結果等到他回國,那女孩兒跟別人“成熟”了……
這下明白了——原來我們是一對“棄嬰”。沒想到,英俊瀟灑的嚴迪也有今天,也吃過這虧。我幸災樂禍了。一仰脖咕嘟了半扎啤酒。這回,我可真有點兒醉了。
凌晨醒來,傷心極了。我想,我再也不要見到這個死不改悔不忘前女友的嚴迪。
反正這個城市我也混不下去了,干脆俺回家找俺爹俺娘去。
上午,我關了手機,收拾完行李退了房。下午,我就到公司辭職結賬去了。
來到公司,同事們告訴我,上午有位叫嚴迪的先生打來幾次電話找我。我心里冷笑,可眼睛卻酸酸的……我突然覺得該去跟這個一向保持距離、又從沒允諾過我什么的好心人道個別才對。
下午,他們公司的人更少。走近他的辦公室,見門半開著。我正要舉手敲門,只聽他在里面說:“……雪小米呀,你得講點道理吧。當初是你,非讓我跟她交往——說什么要穩固后方,怕你那寶貝丈夫再跟她好……我當初不答應,你就要死要活的……可眼下,真的小米,眼下我確實喜歡上了她,離不開她了呀。這,不能怪我嘛……”
我依在門邊,淚水又像黃果樹瀑布似的傾瀉而下。
兩個月后,我終于牽住了嚴迪的鼻子——領了結婚證。
這回,我可是掌握了些為妻之道。女子兵法云:老公年長心不長,五十也當兒子養。于是乎,我非但每天都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還要像管教兒子似的規范他的行為。稍越雷池就要懲戒,只是每次都附上一句“老婆是關心你喲”。
不過,這家伙依然死不改悔,天天把我叫成“小慧”、“米小慧”的。我軟的硬的都用過,概不奏效。于是,我就只好把他的嚴迪叫成“商迪”。他氣鼓鼓地說不出話來。
責編/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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