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８的焦糖瑪琪朵

　　A
　　
　　林峰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11月的天空有一層讓人發冷的青灰色，MP3里放著黃小楨的歌，我的手指滑過玻璃窗，眼淚像雨水一樣滑過了臉頰。
　　3個月后，林峰發來短消息，他說他很想念我。
　　
　　 B
　　
　　我和林峰認識的時候我剛剛結束了一段長達3年的戀情，那個我愛的男人像丟垃圾一樣把我丟掉，我每天坐車在陌生的街道中穿來穿去，有點找不到方向，肥皂劇里告訴我，當我在手機里集滿100個男人的電話后我就會快樂起來。
　　“嗨，今天天氣不錯啊！”
　　“你叫什么名字？”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電話。”
　　林峰是我的第48，他在電話亭旁邊喂一只流浪貓，專注的表情讓我覺得很可笑，我湊過去說：“喂，你很喜歡貓嗎？”
　　他說：“嗯，喜歡。”
　　我想，我的48真是可愛——簡單干凈的平頭，白色T-shirt，大短褲，我喜歡的陽光燦爛型。我單刀直入地說：“認識一下吧，我也喜歡貓。”他看著我狡黠的笑，然后把那只又臟又瘦弱的小貓捧到我面前，說：“真的嗎？那你幫我照顧它吧？”很奇怪啊，我心中大叫，這個一分鐘前還完全陌生的男孩子居然抱著一只小臟貓，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我，讓我幫他收養？
　　為了第48，我驚慌失措地點點頭，聽他說著：“我叫林峰。”
　　
　　 C
　　
　　清晨7點，林峰來敲我家的門，我瞇縫著眼睛開門嚇個半死，他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微笑，他說：“嗨，我來看Judy。”
　　Judy，Judy，我猛然想起那只貓被他叫做Judy，這個難纏的第48愣是把貓塞進了我家，順便買了N多罐頭，一只毛絨玩具老鼠。我很惱火，我說：“喂，你沒道德啊，看不到我還沒有起床嗎？”但一轉眼他已經跑到沙發上抱著Judy撓起了它的下巴。
　　我哭笑不得，我想這受西方教育的孩子是和我們不太一樣，認識3天我發現他不僅僅喜歡貓，還喜歡給他見到的任何東西起名字，比如我，他叫我Monday，他說我讓他想起星期一。
　　我說鬼叫的星期一是上班、堵車、忙碌得像地獄的日子。
　　他說，不，不，星期一在我們那里是weekend。
　　去他的weekend，我覺得我的第48是個大麻煩。
　　我告訴他：“別再來找我了，我失戀了，所以在玩個游戲，存滿100個陌生人的電話號碼，而你是我的第48，現在我不想玩了，你可以帶著你的貓離開了。”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說，不，不，你是我回來中國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我不能失去你。
　　他是這么說的，該死的蹩腳的中文，聽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進而是暖洋洋的舒服，在那個壞蛋拋棄我的第378天里，終于又有個帥哥說這樣的話，盡管他可能完全沒有明白這話的意思。
　　我叫他第48，他很認真地立正、敬禮，黑眼睛一閃一閃的。
　　我覺得他像只強壯的猴子，于是笑倒，他不明所以跟著我一起傻笑。
　　
　　D
　　
　　我的偉大計劃因為這只大猴子停在了第48，我無法再肆無忌憚地找陌生男孩子搭訕，我說第48，你知道嗎？你破壞了我的偉大計劃，意味著我的幸福也被你摧毀了。
　　他手舉兩個甜筒說：“what a pity。”我說：“說中文，我打小最恨洋鬼子。”他說：“Monday，我在學校有很多朋友，等我回去就把他們的電話告訴你。”我接過甜筒說：“呸，我才不要洋鬼子，再說長途話費很貴的。”
　　第48讓我忘記了被拋棄的痛苦，我們總是能逮到機會一起玩。我想受過西方教育的男孩子真是會玩哦，他帶我去吃各種各樣的西餐，玩不同的游樂場，泡書吧，喝咖啡。只有在一個人的晚上我才會偶爾想起那個壞蛋，想起他的眼神多么溫柔，手心多么溫暖，想起他那些讓我忘不掉的話以及甩不開的疼痛。
　　我把我的日記給第48看，他很認真地讀，我知道他根本無法讀懂那些中文，但他卻看得懂我那些涂鴉，天空，草地，梳辮子的小女生。
　　他說：“Monday，我喜歡你。”認真的樣子讓我笑翻，我說：“第48！”他說：“有！”我說：“你在中國勾三搭四，我要打長途告訴你的英國MM去。”
　　他笑，笑得春光明媚的。我想，這只大猴子要是那個壞蛋該有多好啊，要是他我就沖上去抱住他，一直到天荒地老。
　　
　　E
　　
　　“我23歲，單身，有過一個叫壞蛋的男朋友，被他干脆地甩掉，我討厭洋鬼子，比如我身邊的這只大猴子。”
　　叫Orange的咖啡店的墻上赫赫貼著我的自我介紹，旁邊是林峰猶如蜘蛛爬一般的中文字，他寫著：“我是林峰，我喜歡倪薇薇。”我很嚴肅地警告他：“like，like，你們洋鬼子就喜歡把喜歡掛在嘴邊，好像全天下的女生你們都能隨便就like，告訴你，like是不能亂說的。like就真的like了？like是要負責任的。”我想起那個壞蛋就格外生氣，他走得情堅義絕，說了句不再愛了，就拍拍屁股走掉了。第48根本聽不懂我的繞口令，他擺弄著手里的咖啡，咖啡漾起一層白色的泡沫。他把玻璃杯子推到我面前說：“喝吧，有品位的人都會點這個。”
　　我心里罵著該死的小資產階級，那么多人還在吃不飽飯，這假洋鬼子卻泡MM喝什么該死的咖啡，還窮講究，真是可恨。
　　但是那咖啡濃郁的香氣讓我一喝就安靜下來，看他亮亮的眼睛盯著我看。“死猴子，看什么嘛？！”他笑嘻嘻地說：“我媽媽告訴我，喝完焦糖瑪琪朵就會快樂了。”
　　快樂、快樂、快樂，我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拍拍他的頭，心里叫：我的第48，我的大猴子，我的洋鬼子。
　　那是我第一次像個小資一樣喝焦糖瑪琪朵，窗外12月的夜，天空藍得像寶石。
　　
　　F
　　
　　第48要在9月離開，鳳凰花開的季節。我們都鮮少提起分開，好像時間永遠都不會流去。他的中文越來越好，我也越來越快樂。有一次我們在地鐵里，看著簌簌倒退的巨型燈廂他突然說：“Monday I can't live without you。”我想起那個壞蛋也用中文說過這樣的話，眼睛就熱了一下兒，我說：“乖了，我會照顧好你的貓，放心吧。”他笑，不再說話。
　　那天，我就死瞪著外面飛快倒退的燈廂，明明滅滅的像不停地在時空里穿梭著。
　　玻璃窗上第48的影子，是憂傷的影子，他低著頭，不發一言，我多想給他喝一杯焦糖瑪琪朵啊。
　　可是下車的時候他又笑起來了，拉著我跑上樓梯，然后突然擁抱我，我沒有閃躲，聽到他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聲。
　　半晌，我推開他說：“第48！”
　　他說：“有！”
　　我說：“不許耍流氓！！”
　　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地笑了起來。
　　
　　G
　　
　　我陪第48去旅行，他本來想去更遠的地方，但我害怕飛機討厭火車，于是他退而求其次，我們坐長途車去近郊看風景。
　　我心里充滿愧疚，覺得該陪他去更遠的地方的，我知道他家里已經辦了移民再回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他卻笑著說：“別傻了，還不是一樣山山水水的，都是一樣的。”
　　天真的很藍，在我看到一連串的牛糞之后就興奮起來，我拉著他蹦蹦跳跳，他則笑個不停，他說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因為看到牛糞便激動成這樣的人。
　　“洋鬼子，你懂什么呀，這牛糞綿延不絕的，說明有好多好多的牛，你懂嗎？像牛毛那樣多的牛你見過嗎？”于是我拉著他去找那些比牛毛還要多的牛群，結果我們在一片高過人的草地里迷了路。
　　我在因為迷路而激動了幾個小時之后，看著天邊滲出的暗紅色，終于開始感覺到害怕。而他卻站在我身邊笑著，他說：“回不去就不回去了，牛不吃人，而我會找到牛群給你看的。”我白他一眼說，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在這里呢。
　　雨突然落了下來，他拉著我跑去躲雨。明清時期的古舊建筑，低矮的屋檐，看著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我開始忍不住地瑟瑟發抖，他站在我旁邊，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知道迷路只是假象，他是故意的。那么這場雨呢？為什么來的這么不合適宜。
　　我哭了起來，沒有理由。他看著遠處的天，不問我為什么流淚。
　　
　　H
　　
　　旅行回來居然聽到壞蛋的留言，他說他去了日本旅行，回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見到我，他用不容懷疑的語氣要我明天去我們常去的地方等他，他有話對我說。
　　我無法拒絕他，盡管時間過去了這么久，但他依然能牽動我心里最脆弱的那一部分。
　　我如約而至，忘記了和第48的約會。
　　他說他在分開之后才知道在一起的好，他去了很多地方，想回來，重新開始。我看著他，像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很疲倦。
　　回去的時候看到林峰站在門口，路燈下他的影子細細長長的，看起來很孤單。我看著他連聲說著對不起，他卻攬著我的肩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他說，你嚇死我了。
　　我看到靜音的手機已經被他的短信塞爆了，他在最后一條里說：“薇薇，我明天就要走了。”
　　
　　I
　　
　　我不知道他提前離開的原因，我不問，他也不說。沒有甜言蜜語，也沒有承諾的話，什么都沒有，自然平靜得像波瀾不驚的水。第48微笑著，就像我第一次見他那樣，在陽光底下，黑眼睛閃啊閃的，抱著Judy，看著我。送他上飛機，他塞給我一個MP3，叮囑我回去再聽。
　　我用力地點頭。看著他走，怎么流不出眼淚呢？
　　
　　J
　　
　　空落落的一個人在街上游蕩，總覺得第48就笑呵呵地躲在身邊，突然難過起來轉彎走進Orange咖啡店，點了焦糖瑪琪朵。我喝了整整一杯也沒有覺得快樂起來，我想原來快樂是第48帶來的，根本不是什么該死的咖啡。
　　我塞上耳機，聽到我喜歡的黃小楨的聲音，她唱著：This is a love song for you and me / On this cold cold winter night / Wish you are with me / So I prayed and prayed / That was you will be mine / And I will be yours for a long long time
　　我的眼淚終于像雨水一樣落了下來。
　　
　　責編/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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